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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在三十年前就去世了,但我清楚地记着奶奶活着的时候常说的话:“你爹十岁那年,你爷爷就死在了逃荒的路上,后来,多亏了你姨奶奶不断接济,我和你爹才熬了过来。”

  我的姨奶奶,就是我奶奶的妹妹。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姨爷爷,奶奶说:姨爷爷死的很早,他没有给姨奶奶留下一儿半女,姨爷爷死后,姨奶奶硬是拉扯着捡来的儿子顽强地活着。

  奶奶活着的时候,父亲已是五个孩子的家长,六、七十年代人多劳少,生活相当艰难,所以,奶奶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姨奶奶家度过的。俩老太太虽然都吃斋念佛,戒七荤八素,但我姨奶奶会在树枝、野菜青翠的季节把它们的茎叶捋下来做团饭;在野豆、野草结籽的季节,会把它们薅下来晒干磨面,拌疙瘩、做面条吃。一有空,俩老太太就比着给人纺棉花、织粗布,换点买盐的钱。

  我十岁那年,奶奶已经去世两年了。长我一岁的姐姐出车祸进了医院,父母急慌慌到医院抢救姐姐。姨奶奶听说后,放下手头的活,赶来我家照顾正上小学的我和弟弟。古语说:穷家难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我的印象中,姨奶奶从没犯过愁,放学后,姨奶奶总会把热乎乎的榆叶团饭或野菜团饭给我盛满满一碗,看到见底的锅,我问:“你怎么不吃呢?”姨奶奶总笑着说:“我在家守着,想啥时吃就啥时吃。”可我知道她根本就没吃过。我也很不明白:六十多岁,又褁过小脚的老太太是怎样穿越残垣断壁的破墙头上的房,又怎样将榆树掰过来捋的树叶。因为凡能上树或上房够得着的榆钱榆叶都被我们这些饿急的孩子们给捋光了。从榆树刚冒绿开始,我们就捋着吃,长点捋点,再长再捋,只有树冠中间的树叶我们够不着,只好看着榆钱飞落又出榆叶。有时馋极了,就用一个长棍上房顶往下打,或者往长棍上绑一个铁丝钩往下绕。童年时期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饥饿,无论谁家孩子犯了错,他们的父母都会用“不许吃饭”这种最毒辣的办法来惩罚他。记得上小学四年级时,老师讲政治课,说马克思为了革命事业被反动派追逐,生活异常艰难,有时候连面包都买不起。我小时很腼腆,从不向老师提问题,那次我破天荒的问:“能吃上面包还算困难吗?”老师解释说:“他们那儿的面包就和我们这儿的馒头一样。”我没敢多问,但我一直都没弄明白:有馒头吃也叫穷吗?

  我姐姐在医院一住就是三个月,姨奶奶在我们家除了做无米之炊的饭外,还给别人纺棉花,别人愿意给点米就要米,愿意给点红薯干就要点红薯干。那次,有一家竟然给我们两个特别大的桃子,姨奶奶让我和弟弟一人享用一个,那满是蜜汁的桃子惹得我和弟弟咬一口笑一声,再咬一口再笑一声,那个桃子在我心里甜了好几年。我至今认为:我吃到了世上最大最好吃的桃子。

  姨奶奶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也从来不过生日。逢年过节,父亲总认真的称一斤点心,让我和姐姐结伴给姨奶奶送去。路上我们实在馋的不行,就将包点心的纸捅个小洞,我们姐儿俩就用小手将躲在里边的宝贝一点儿一点儿抠出来,慢慢放进自己的嘴里。到了姨奶奶家,点心包是有,可份量明显的变轻了。我们总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是姨奶奶故意不将那个小洞捅大。

  姨奶奶给儿子成家后就自己独过。她住的还是先前姨爷爷给掏的那座窑。西部山村土质厚、坚硬,将厚土掏出个洞就成了家,多掏俩洞,就有了放杂物和做饭用的房间了。

  姨奶奶见到我们,总是很高兴地接过点心放到里间屋,然后热心地把我们姐儿俩让到她出嫁时订做的太师椅上,接着,她就到另一个窑洞给我们张罗吃的。我们摸着太师椅光滑的椅背,看着姨奶奶新织的花粗布炕单,一叠叠洗得褪色的花粗布棉被,我和姐姐嘀咕:姨奶奶过的真好。那一天,我们除享受姨奶奶一顿丰盛的窝头和红薯外,还会带回来点野豆面和红薯面。

  时间过去了三十多年,父亲去世也有十几年了。这期间,风云变幻,时事更替,姨奶奶居住的小山村也已经今非昔比了。但逢年过节去看望姨奶奶这个传统没有变。今年春节前夕,我又一次到了已经九十多岁的姨奶奶家。

  姨奶奶住的还是以前的窑洞,用的还是她成婚时的那个衣柜。有客人的时候,请客人坐的还是她那把老太师椅。被子还是以前她织的粗布被子,窗帘还是以前的粗布窗帘。这些陪伴姨奶奶几十年的老物件看起来都不太干净,但任何人都能深深地体会到:那是保持最干净、最完美的一种状态了,因为它们的年代太久远,拆洗过后,它们是否还能是一个整体就很难说了。

  姨奶奶虽然九十多岁了,但生活基本还能自理。我问她现在生活的怎么样,姨奶奶高兴的说:“好,好。现在可不是以前了,有小米,有白面,不用配菜就好吃的不得了啦。”她孙媳妇接过话茬说:“俺奶奶可知足了,前几年还常常下地干活,近几年不能了。但她就是闲不住,用小刀在院里挖坑点豆,土硬挖不动了,就用壶提点水湿湿再挖。奶奶今年在小坑里种的北瓜长了这么长。”她孙媳妇用两手比划着北瓜的长度,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朴实的微笑。姨奶奶自豪地说:“今年腿不好用了,地是去不了啦,但还能给人家叠元宝,叠一千个给五块钱,我三天就能挣五块钱呢。”

  晚上,我躺在姨奶奶的土炕上,看着悬在窑半空十瓦灯泡发出的土土的光,听姨奶奶讲过去土土的穷故事:你爹小时候没有享过几天福,十岁就去给人家做短工,等下晌了,人家都回家吃饭了,他就在地堰下躺一会儿,他知道回家也没饭吃。别人起晌来干活了,他再跟着人家一块儿干。现在有吃了,也有穿了,还有零花钱,他却不能多享几年福,早早就走了……。

  我睡着的时候,姨奶奶关了那土土的光。半夜,我被一群上蹿下跳、载歌载舞的老鼠们闹醒。其实,我平时睡觉很死,要不是它们闹腾到我脸上,被子上,我不会醒的。拉开灯的时候,它们一个个逃得无影无踪,只有土窑的墙根下有许多不规则的鼠洞朝我眨眼。本来,土是鼠的家,鼠在土里积粮屯田,娶妻生子,人也像鼠一样将土掏洞,也在里边积粮屯田,娶妻生子,人类占了鼠类的家园,鼠类只好与人类同居,却省了积粮屯田的事,直接可以娶妻生子了。我关上灯没有五分钟,老鼠们又在我的头顶上、被子上闹。我拍拍炕,踢踢脚,它们就往地下跑,我一停,它们又继续在我身上跳舞。没办法,我只好又拉亮了电灯。望着一只只老鼠在一个个洞里露着头朝我微笑,我知道,姨奶奶今夜的电费是省不下了。也许是我连拍带踢的动静闹醒了姨奶奶,她说:“咋还不睡?”我说:“咋恁多老鼠?”姨奶奶说:“可不,天天像赶集似的,那天夜里,我听到动静,拉亮灯一看,地下排了一溜儿,我一数,十四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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