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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以前，就听一位东北的朋友说起过乌苏里江大马哈鱼回流的事，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使我萌生了有机会实地一看的愿望。未料，这一愿望却在温哥华实现了。十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儿子拉上一家人，驱车约二百公里，来到位处北温的威化溪。
阳光明媚，游人如织。原来，这条溪流是颇有历史和故事的三文鱼回流地。
温哥华的北面，群山起伏，溪流密布，最终都流入太平洋。就中，威化溪是最适合三文鱼回流产卵孵化的自然环境之一。三文鱼是鲑鱼的学名，这里的鲑鱼，主要是红鲑、细鳞鲑，大马哈鱼三种。早在两百年前，在威化溪所产的鲑鱼卵一年就可达800万粒，当地人为了增产，把这里的鱼卵移殖到卑斯省的其他河流去。到了上纪中叶，产量急剧下降。捕捞过度、大量砍伐森林、河流上建坝都对这一珍贵鱼种造成灾难；威化溪的洪流剧增，急流不断冲蚀河床碎石，使鱼卵大量死亡流失。原来，鲑鱼对生态环境的要求亟高，只选择河水清亮，水温、流速和深浅适度，河床有大量碎石的河流产卵。为保护资源，一条人工水道于1965年凿建在威化溪旁。水道蜿蜒曲折约3000米，底部铺满碎石，用较大的石头筑就河岸斜坡，浅浅的流水清澈见底，形成了一条恢复了原生态的人工延长了的威化溪。至此，大量鲑鱼又回流这里繁衍后代。这一举措，重在保护资源环境，还带来了三文鱼产量剧增，有资料显示，现在的产量是三十多年前的二百倍。
我们顺着产卵水道慢慢往下游走去。水道每隔百余米就有一道高三、四十公分的坝栏，形成了十多段流速相对平缓的水流并产生相应的落差。平缓的水流，有利保护鱼卵，多道落差，大概是为了适应鲑鱼回流一旦遇阻都勇于腾越而过的本性吧。我们最先在水道上游的几段看到的鲑鱼不多，应是捷足先登者，越往下走，鱼群逐渐密集，红色的鱼逐渐增多，即至后几段，看到的几乎全是红色的鱼流了。它们都奋力向上游去，不到尽头势不甘休。到了最末端，由几道更高的坝栏隔出了几段高落差的深水区，应是产卵水道的入口了。这里的景象另人心悸，只见成千上万尾全身绯红而硕大的归鱼，争相进入，好象漂泊一生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故乡特别激动兴奋，用有力的尾鳍撩起朵朵水花，霹啪之声不绝于耳，不断有鱼高高跃起，那是为欢庆而舞吧。游到前面的，一遇到坝栏，就竭力冲破急流，凌空腾起，飞入上一个台阶。有的刚一落下又被冲下原地，这时它就漫游一阵，好象在集蓄精力，再一次冲天而飞；有的多次失败，也决不放弃，直到胜利。偌大的鱼群，先后进入产卵鱼道，依次由密而疏分布在水道的各段开始它们一生仅此一次播撒生命的壮举。鲑鱼产卵，浪漫而凄美。一尾雌鱼由一尾雄鱼陪伴，慢慢地游弋，当它们找到合适的地方，雌鱼就用尾鳍搅动水底的碎石，形成一个卵窝然后产卵，一旁的雄鱼立即跟进射精，到下一次雌鱼掘窝撬起的碎石象经过设计一样刚好盖住前一个卵窝，以保护鱼卵不被冲走和掠食。这样的动作，不知重复多次，直至筋疲力尽。据说，它们从太平洋回游到自己要找的某个河口时，便停止进食，同时，浑身充血以至遍体彤红，并开始长出牙齿，性情也逐渐变得凶悍，这一切都是为着那最后的一刻做好准备。随着产卵的过程，鱼身的颜色慢慢变成灰色直至灰白，甚至出现局部腐烂，这时，它们会用最后的一点力气，缓缓的靠近岸边，不再游动，安祥地，似乎在等待着甚麽。我曾经驻足守望一尾产尽卵后身上已多处腐坏仰浮水面的鱼，它的鳃部还不时的掀动，不知过了多久，它便没有了一丝动弹，象秋叶落地，任水流慢慢把它带走。春蚕丝尽，蜡炬成灰啊，可是，它没有眼泪，我分明看见它是满足地离去的。
目睹三文鱼回流产卵，对我，已经不再是一种好奇心的满足；是一种莫名的感动，心灵的启迪。
我们都知道凤凰涅槃的故事，那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如果真有什么生灵，既体认方死之夙愿，更瞩望将生之希冀，在一刹那间实现生死的交汇，那便是三文鱼了。我们都冀望辉煌壮丽的人生，那不过是一种虚妄。如果有一种生灵，一生只为那一刻，为死而来，为生而死，竟将腐朽化神奇，那便是三文鱼了。我们都有“叹人生之须臾”的感喟，那只是一种狭隘的无奈。如果有一种生灵，以奇妙的方式演绎生命的传承，让个体生命的短暂，铸就整体生命的永恒，那便是三文鱼了。就是这种生灵，生于浅涧碎石，长于汪洋大海，以二至四年的一生遨游万里，尔后，在众多的河流入海口，准确的找到回乡之路，以十多天的时间，逆流飞渡，历尽劫难艰辛，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完成那神圣的使命后便长眠于斯。是谁在指引这样的完美回归，是什么在安排这奇妙的生命循环？我不相信神灵，但宇宙有大道，天地有造化，自然法则不可违。从“人”的视角看，三文鱼颠沛一世，回流为死，何其凄苦；虽代代相传，却永不得见母亲的慈容，儿女的笑厣，何其悲凉。可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那是因为万物有灵，各循其道啊。“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如果我们自视可以高踞万物之上，以自然的主人自居，那真正值得悲悯的恰恰是人类自身。
健行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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