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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冬日早晨一起品着香茗的爸妈，拉长嗓子说你们的爱太曲折了，简直与早先邓小平的政治路程有一比。父亲吐着热气，却是难掩的心满意足：我跟你妈俩是走了一些曲折的路，可众所周知，曲线比直线要长，我们的爱更深更坚固更耐人寻味。他说完与我不约而同地望向母亲。她端着杯子，星点的难堪抵不过内心的欣喜。她笑而不答，但我已经读懂：漫长的时光改变他们的容颜摧毁他们的年轻却无法抹去他们真爱的一丝一缕。
惟真爱永垂不朽。
那时父亲高中毕业，但已是稀少，彼时高中生比现在的大学生还稀缺呢！然后，又进部队接受党的教育，绝对算得上文化青年。本来前途无量风光无限，但他执意回乡，政府只给他一个小学教师的职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就勤勤恳恳老黄牛般一干就是几十年。当然，这有点偏离主题了，我们言归正传。
据说本着父亲的条件，那时来给他说亲的人踏烂了门槛，把自己的爱恋情节抑杀在摇篮里的女孩更难以胜数。他母亲我已故去的奶奶隐约从这事看出些许眉目，翘起二郎腿为她自己挑了个自认为得意的媳妇，哪知父亲没两眼就把人给辞了，气得他母亲大人长了与他断了母子关系的念头。时至今日，我们能发觉两情相悦有多重要。
却说原来父亲已“芳心暗许”。那次他们校与隔壁村的小学举行联谊活动，父亲与台上一唱歌女青年一见钟情，两情相悦，遂私订终身。父亲的母亲摸清这女青年的家底后，死不认账，上演古时逼婚的闹剧，尽管没以死相逼，却放出话来以不认这媳妇不分父亲一点家产为侠。父亲一甩膀子，说我一大男人还养不活心爱的人么？便置之不理。
父母亲顶着压力，丝毫没有动摇，危难见真情，爱往往在此时此刻弥足珍贵，并向纯粹过渡。尽管只有一方父母支持，他们还是喜结连理，誓此生相伴相依，比翼齐齐飞，天荒地老永无悔。婚后，一切的美好沦为最朴实无华平淡无味的柴米油盐，两人笑着顶着，一如从前。
那个什么都缺的年代，我们这代人难以想像更难以置信。我从他们口中窥视到一重重的波折是如何翻滚在他们面前。他们口传心授的名言是：活下来就好，没有什么可以与生命相提并论。就算家中还有一块饼也都五五分摊，爱何其平淡，何其真实，又何其残酷。
其时，我们一家子人在饥寒窘迫中苟延残存，有时死亡的阴影近在咫尺，仿若你一闭眼，就会随风而去，这是让我后怕至今的。但终究，挺过来了。这日子总算有盼头了。曾几何时，这话不知不觉地挂在他们的嘴上。他们的爱九曲十八弯，但总算柳暗花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我记事以后，知道父母也吵架，最严重的一次，父亲动了手，扇了母亲一记耳光，可晚饭过后，父亲端着留给母亲的那份走进她房里，我们就知道太阳又升起来了。
母亲贤良淑德，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在家相夫教子，父亲的母亲还是诸多不满，鸡蛋里挑骨头，指丁是卯。母亲明白大风大浪躲不了，常逆来顺受，憋屈在心里。我的印象里她有好多次在夜里的烛光下抹眼泪。我站在母亲这一边，无端地就觉得她是童话里美丽善良的公主，奶奶就是心肠歹毒的老巫婆，她千方百计地阻挠王子与公主的幸福生活，甚至无所不用其极，我讨厌死她了。可我知晓童话的结局，王子与公主最后都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
父亲总笑着说：我爱你母亲，就像她爱我一样。我翻白眼，嘲讽说这是什么理念呀？我不懂，我只听过“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只听过“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听过“我爱你，1314”。他却只是摇头：爱的道路山重水复，真爱往往在灯火阑珊处，它在枝头闹也在丛中笑，但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撞见也不相逢，弱水三千，一飘足矣。他的理论诸多，我这个当代的大学生也甘拜下风。
小妹也十八岁了的那天，他们商量着说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俩也该享享清福了，彼此约定去看桂林的如画山水，谁知天公不作美，不偏不倚他们乘坐的车难以想像地冲出屏障翻下河去。所幸有惊无险，母亲在家吃了一副安神的药，父亲躺在医院里再作观察。我们慌乱挤进病房里，见他安然地睡着，只伴在床前，静静守候。
父亲半夜醒来，劈头盖脸地喊母亲的小名问她还好吗。我一边惊诧不已一边淡定十足地说，都好，都好。母亲记挂父亲，也无法入睡，接她过来，她坐在父亲床头默默地掉泪。命运多舛，上天给他俩的苦难太多了，都超出承受范围了还要继续不断。我扶他起身的瞬间，突然觉得李娜唱得多好，好人一生平安。上天总不忍要好人受尽伤害，终会平安无事。父亲也用湿润的眼睛脉脉地对着母亲，我们自觉地退出了房间。
但我知道，那眼泪并非苦涩。
文*愿随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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