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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重现了吗？
只是我却走向不同的方向。
从何时起，
母亲就站在那里，
遥送她低着头，愈走愈远，愈走愈远的女儿？
天空偶尔落滴雨，
下得我心情也淅淅沥沥。
已有多久，
离家的时候不再哭泣？
母亲啊，我从不回头，你可知
我是怕那满脸的泪痕诉说，我不愿离去，不愿离去……
这个暑假，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千山万水的距离，让我想念妈妈。梦中见着她好多次，还有外婆，舅舅。下了车等她来接，远远的，就看到了，可不敢认。一个暑假，她瘦了那么多，一身黑色，被夕阳紧紧包裹着，眼眶就湿了。直到看清我的那辆自行车，她推着，是怕看不见我。我大声叫：“妈，妈——”隔了一条街，她听不到。我跑过去，已不见了她的背影。我又迟疑，是她吗，是她吗？过了好一会儿，那个身影又出现。直跑到她面前，她才看到我。她问怎么不搭到西夏的公交车，我说错过了。
她提着我的书包，很沉，满满都是书，我载着她。她本是不肯的，可我真的无法让那么瘦小的身躯承载我加给她的重力,她就依了我。那么轻，还是让我吃了一惊。我学骑自行车很晚，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能载动她了。
那周，竟然没有吵架，我和她几乎不曾如此和睦过。我试着告诉她学校有人追我，看她的反应。她没特别激动，只是一一的问他身高，人品。她嘱咐道：“你啊，最好还是找一个西华的，最好是高中同学。喜欢也可以谈谈，不喜欢就千万别理他。”末了，她叹了口气，“爱情，有时候让人甜蜜，有时又让人苦涩”。我忍不住笑了，这句话听她说出来，还真有点别扭。高中的时候，她千防万防，一上大学，她竟然怂恿我“找一个高中同学”，前后不过半年。
“十一”本不打算回家的，她说家里会很忙，你也都十个月没见你爸了，回来吧。
在地里割黄豆，说起那天出嫁的女孩，她去送，回来说家里房子太旧了，录像机录出来看着也不好受啊。总之就说到未来，她说就算我工作了又要结婚买房，压力也会很大。她和爸尽量帮我和弟还助学贷款，至于小妹和小弟，也尽量不让我们管。我说就算我要结婚也会很晚，至少在二十八岁。
她以前总怕我高中谈恋爱，一有男孩打电话她必盘问，有一次又因为这个发生口角，我愤愤的说你放心，我这辈子不打算结婚。“你说的混账话！”爸的脸色当时就变了，眼睛冒着血丝，如果不是离得远，也许他会给我一个耳光吧？妈愣了愣，没说话。也许她还记得，所以那以后我再不敢在他们面前说类似的话，但是她一定不会去细细想我的用词，即便她想了，一定也无法分辨，我说“如果”。
那几天她几乎每天十二点才睡，三点多就起了。这种忙碌本是可以不必的，假若我考的稍好一点的话，我说假若。在家里待上两三个月，每天洗衣做饭就快让我疯掉，可是我的妈妈，她就这样为我们做了二十年。除了爱，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解释吗？可我一直以为她不爱我。我对她，总是带着情绪，而且是负面的。真的恨过她。
不像爸爸，她会打我，下手很重，在脸上。那时头痛，爸给我买药，她说还买啊，那么贵。虽然我也不想再花不必要的钱，但对她的话还是很难过。
她好掉泪，也最讨厌我哭，可我偏偏就生得不如她意。每次离家上学我定要哭一场，恨得她叫我不要再回来。她不知道我是看到他们辛苦，而我却帮不上忙，还净添乱，心里难过。
去年的暑假，她为了每天二十块钱，不小心伤了手，缝了八针。胳膊都肿了，她总怕好不了，像个孩子，她是怕不能再干精细的活。因为这个缘故我没能去学电脑，心里直埋怨她不安分。现在想，我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她说起我小时候，总是忍不住夸我：从没教过我数数，她说一，我就会接二，说三，我接四。也许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也未可知，但她还是惊异于我的聪明。刚会说话就开始学《唐诗三百首》，教几遍我便记得了。学前班我是我们班的“小老师”……可没想到我竟然只考到这个学校，每说到此，她都会长叹。
偶然就提到我初中的时候，她说我那时候真苦，穿的衣服是八十年代的，她们那辈人流行的。当然也不是她的，别人给的。说着她还拿起枕头套给小妹看，那是后来她又资源再利用，缝的，上面有块那衣服的布料。我没想到她还记得，而且是那么清楚的。她的语气，分明是内疚的，我雾蒙眼眶。
忘了是毕淑敏还是谁说的，当你有空，一定要和母亲好好聊聊。你会在她那里得到很多小时的碎片，但于母亲，于当时的你，却是一个大大的奇迹。是的，她永远把那些你记忆之外的东西看得那么珍贵，这本身就足以让你惊叹。
她问，你写的什么，把你爸看得哭那么厉害。我一个劲的笑，不敢给她看，我从没写过她。她拿出大伯，爸和哥嫂在海边的照片，爸微佝偻着，好似底气不足。我故意说给她听，等到我那天一定就不一样了。她说，你爸可喜欢那个地方了，回来后一直说那好。我笑笑，那我以后也在那工作，让我爸去给我看家。她很开心的样子，那好，你爸就愿意和你住，你是他的一个大宝贝。从小我就和爸亲，毫不掩饰，她这样突然说得我难过。
爸打工的地儿不在镇上，没有公共电话。开学的前两天，妈一直说我要开学了，爸肯定会打电话来。爸果然就来电话了，一个人摸黑走了将近十里路。妈说是吧，我就说他肯定不放心你，你是他的宝贝。她第二次说我是我爸的宝贝。
似乎从爸看了那篇日志，我和他们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了。爸对我更好，好得近乎客气。每个假期，“清明”、“五一”，他都问我回家吗，小心的询问我的想法，好像我一夜之间长大了。甚至我打电话，结尾他总会问，还说点什么吗，让我惶恐。而妈妈也说我长大了，其实我并未觉得，只是她知道了我也不是那么的没心没肺，对我不那么苛刻了。
她的辛苦，本是我更清楚，可我却一再让她伤心，还在心里鄙夷过她浅薄。其实没有她，我们的日子该是更窘迫吧？
那个家，只有两间瓦屋，八十年代建的，灰色的小瓦，正是画里房顶的素描。屋已垂垂老矣，梁椽腐朽，经常有土块朽木掉下来。顶棚上常有鼠辈出没，年久支撑不住，塌了下来，就吊在头顶。此屋逢雨必漏，开始还能用茶盘接着，雨滴下落，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妙。后来只能改作了盆接，但想来亦必比杜甫的茅屋强上几倍了吧。老屋在我小学五年级，也是小弟出生之前终于得以翻修，灰屋顶成了红色。
房子朝南，开有一米见方小窗，窗下一张写字台，我伏在它上面升了中学。先是竹屏隔成里外两间，早已撤掉，化成灶膛里的灰被植物吸收了。现在是一立柜，两箱充当了它的角色。外间正中一方桌，一条几，一饭桌。内里一粮囤，一菜柜，一床，两椅。无电视，无洗衣机，无冰箱，一言以蔽之，几乎无电器。全部家当，如此而已。
那张床二十多年了，不知还要再吱呀多久。一到冬天，被褥都被我们拿去学校了，因“布衾多年冷似铁”，妈在下面铺了厚厚的一层秸秆。弟弟打趣说，我们比起别人，恐怕倒退了不止十年。
我们都长大了，平常还好，遇到放假都没地方挤。爸在旁边用石棉瓦搭了一小屋，扯上电，几乎每天就着它读书到深夜。这里曾是猪圈，但砌了水泥，洗刷干净，冬冷夏热也顾不得了。放了一张床，一学生桌，小妹就在这张桌上告别了小学。不觉五年过去了。
还没厨房？那不，就在那儿呢嘛。西傍院墙，三边用老屋换下的瓦圈住，两根木桩堵着，留出一条通道。没有门，就那么敞着。但这就是我记忆中最好的灶房了呀,一晃，都七八年了。风雨无挡，木桩早已变形，那条道显得更窄了。
奶奶那管压水井早坏了，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它压出来清水是什么时候，但还在用。奶奶用口缸澄清了再吃，我们做饭的水是去邻家接的。雨雪天也是，地很滑，水桶很大，手酹得痛，也舍不得少提。我的第一个愿望是给家里打口井，接着是给妈买台洗衣机。本以为今年暑假就可以实现了，可那一千八百二十九的工资交了住宿费，再给妈留点，所剩无多，故没能成行。
这大体上就是我的家。直到离家之后才明白，家的温馨，没有母亲定会大打了折扣。所以本是写家，却用了很常的篇幅写母亲。
直到独自生活才明白，我骨子里的浪漫源于父亲，但现实来自母亲。父亲教我的是怎样活着去爱，而母亲却在告诉我怎样才能生存。我爱父亲，但在这一刻，我同样感激我的母亲。她让我坚强，逼我成长，不是成为温室里的花，而是骄阳下的向日葵。
我的老屋，承载了我的喜怒哀乐，见证了我的转变。倘若有一天要拆除，我也定会用心的把你录下，镌刻进岁月，铭记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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