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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我上初中时,老师留了一道作文题《我的家庭》,很多同学都觉得这篇作文太难;我也是。回家问妈妈和哥哥,他们也说太难写,没法帮忙。其实,这是一篇很好写的作文,家里人什么样,实事求是地写不就完了?可那是个不让说真话的年代!更何况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把家丑外扬那还得了?除非不在这个家里过了。再说,自己也觉得家里的那些破事说出去丢人啊!我没有勇气照实写,因此我没有交那篇作文。

  自从我离开家来到这个城市生活,总是不断有人问我:“家里还有人没?怎么不见你家里人来过?”女儿五岁时也问过我:“妈妈,为什么大姨大舅从来不到我们这来?”我只能对女儿说:“大姨大舅他们没这个习惯。”对同事也是这样说。我又能怎么说呢?!总不能说他们坏或他们不喜欢我们吧?现在女儿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对任何家里的事都没必要再隐瞒了,我家人就是这个样子,上帝安排的,没法,说出来又有何妨?完全可以说、可以写,我现在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了。

  寂寞的童年

  我小时候很胆小,大人和哥姐们还常拿“大老虎”“老妖婆”等等来吓唬我;我一个人不敢出门;妈妈和姥姥也不让我出去找“野孩子”玩。哥哥姐姐上学去了,几乎每天家里只是我一个小孩和姥姥妈妈在一起,她们忙这儿忙那儿的,也不顾及到我。我在家寂寞难耐,我很羡慕上过幼儿园的哥哥姐姐,可妈妈不肯花钱送我去幼儿园,还装模作样地用“上幼儿园没意思,在家多好啊”等瞎话糊弄我;我为此大哭一场也无济于事。哥哥姐姐就是放学在家也不肯好好带我玩,只会欺辱我。妈妈也见我一人在家寂寞难耐老想哭,就教我绣花;我总是很快绣完一步就问下一步怎么绣?妈妈笑着说这小姑娘要把我这点本事全学玩了!我不禁心中一沉:难道我的妈妈就这点本事么?

  后来妈妈还算“慷慨”给我买了写纸笔,我有点画画的天分,没事了就画画玩,可我画什么内容呢?我的生活出了吃睡没别的。画吃饭吧,就画了一个小姑娘坐在桌子旁端着一碗饭吃;光有饭不行,还得有菜吧?可是菜又该怎么画呢?我想了想就画了一个盘子,里面有几个方块,代表“带鱼”。妈妈看了我的画,问我那些方块是什么?我不加思索地说是带鱼。这可不要紧,一家人都认定我是想吃带鱼了,就画带鱼给妈妈看,目的是让妈妈给我买带鱼吃。其实我一直不爱吃带鱼,特腥,肉紧,吃着噎人。但一家人就这样一直冤枉着我,我不善言语,除了“不是”“没有”不会说别的,有口难辩。知道画画也能惹祸,以后不敢再画画了,惹不起气。这个事至今姐姐还记得,还在冤枉我;说什么你还记不记得呢小时候想吃带鱼了就画了一锅带鱼在吃?我告诉她:那是你们强加于我的,我小时候要是有那么鬼,现在当省长了。要真是那样,画什么妈妈就给买什么,我为什么不多画些香蕉苹果巧克力?

  我在守寂寞,不爱读书学习的姐姐却非常羡慕我,说什么你现在多好,不用上学,不用写作业;哥哥也说过这样的话。妈妈让他们读书时我总是听到哭腔。哥哥姐姐带我玩时也没教我什么好,记得哥哥想穿新鞋,妈妈和姥姥不让穿,说旧鞋还能穿呢,别浪费。哥哥就教我要把旧鞋狠狠地穿,使劲在石头上磨;穿烂了就可以穿新鞋了。我用眼瞪着他,我不喜欢哥哥这样。

  好在家里有一架老掉牙的日本收音机,姥姥和妈妈管它叫“电匣子”;这个“电匣子”成了我唯一的伙伴。

  从“电匣子”的“小喇叭”节目我认识了“小叮当”;知道了那个时候的我叫“学龄前小朋友”,我开始明白了哥哥姐姐不爱学习不爱劳动还常常欺负我,他们不是好孩子;可我确实想做个好孩子。我开始学习收拾屋子,打扫卫生;一次爸爸带我和哥哥上街,给我们一人买了一根冰棍,哥哥把冰棍纸一剥随手扔到地上,我立刻想起“小喇叭”节目教小朋友如何做好孩子的,马上把哥哥扔到地上的冰棍纸捡起来放到身旁的垃圾桶里,爸爸见了十分高兴,夸我是个好孩子,比哥哥强。回到家里,爸爸高兴地和妈妈说这个事;可妈妈却做了个奇丑无比的怪样子:眯眼、纵鼻子、噘嘴;噘起的嘴同脸朝一个方向扭转45度;头带动着整个扭曲的脸再上下狠劲抖一抖!幼小的我不懂妈妈的心态,但也明白妈妈做这个让人恶心的怪样子和我做家务时哥哥姐姐嘲笑说我是“假积极”都是一个意思。

  我的妈妈

  我十分不悦,妈妈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我想做个好孩子难道有错?妈妈为什么对我做点好事是这个态度?难道她不愿意我做个好孩子吗?我不理解妈妈,我还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和“小喇叭”节目里的小朋友们的妈妈不一样,她不上班挣钱,成天和姥姥在家里无所事事不说,还经常和姥姥爸爸吵架,和邻居闹意见。我还记得一天一个阿姨帮妈妈找了一个做糖葫芦的工作,妈妈对她高傲地一笑说让她吃糖葫芦去可以,那个阿姨马上走了。以后再没有人来帮妈妈找工作了。

  听姐姐说妈妈身体不好,怕机器吵,怕站柜台累,怕教书受气;那妈妈能干什么呢?我绞尽脑汁想这个事,看到桌子上的信封就认真地问妈妈:“妈妈,您糊信封行吧?”妈妈听了哈哈大笑说:“好啊,小妹给我找个工作让我糊信封去吧!”妈妈笑我却想哭,我是一个小小孩,怎么有本事给妈妈找工作呢?我费尽心机帮妈妈,却得到了嘲笑。上学后老有同学问我:“你妈妈怎么不上班不挣钱?”我只好回避。后来又听哥哥说妈妈是因为学俄语学砸了,无用武之处才沦为家庭妇女;可那么多学俄语的人怎么可以干其他工作?在我的视野中就有一位学俄语的女大学生送煤球的工作都干了,可妈妈连做糖葫芦的工作都不肯干。其实做个一般的家庭妇女也没什么,中国好多妇女都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妈妈特别爱显示她有文化,上过俄语学院,是大学生。这就更引起别人的质疑,每当她在我的同学面前炫耀这个后,人家就在事后问我:“你妈妈是大学生怎么当家庭妇女?”让我难堪之至。我甚至觉得妈妈尽给我丢人现眼,还不如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这个事在我心上死死地压上了一块石头,一直到妈妈去世。

  当时妈妈确实也不需要工作挣钱,家里有两套老祖宗留下的四合院私房,收的房租足足够一两个人的工资。可是靠这个生活真不是什么好营生,记得邢台大地震时,北京震得也挺厉害;外婆和妈妈焦虑极了,外婆心如刀绞,急得眼泪汪汪不停地说:“房子没了命就没了啊!没有房子怎么活啊!”可是别人家就和没事人一样,照常上下班过日子。我那时就不明白,为什么我家里人不能像别人家那样靠上班挣钱过日子呢?那样就不怕房子塌了。

  我妈妈好逸恶劳,在家做点家务都嫌累,常常为此发脾气。动不动就大发雷霆:“我是你们的碎催!”那声音又大有粗,难听极了。为了不听这种声音,幼小的我拼命地学着做家务。我拼命地学着烧水做饭还另有一个原因:妈妈一直把她不出去工作的责任推到我们身上:“我要是出去工作谁给你们做饭?谁伺候你们?你们还不都得饿死啊?”平时欺负我很有本事的哥哥姐姐对此却真能忍气吞声!每当妈妈说这种话时,他们只会直愣愣地看着妈妈,一言不发;好像默认了妈妈的话。可我却咽不下这口气,一天趁妈妈有事出去时,我自己把粥和面饼都做好,虽然水平不高,但也能吃的。妈妈从此再不说那样的话了,但也没出去工作;她根本吃不了苦。

  妈妈闲下来心情好时话题大多是吃吃喝喝,什么豆汁啊,油鬼啊,咸菜丝等等;从来不和我们谈做活的经验。好多做家务的巧门我都是从别人家学来的。

  妈妈对我们的教育也大有问题,记得儿时有一天姐姐教我扫院子,她让我跟着她,她一边认真地扫一边给我讲,很是投入,我也很有兴致。不料扫到邻居家门口时被妈妈叫回来一顿大骂,妈妈恶狠狠地对姐姐训斥道:“你怎么这么贱!给她扫什么?”妈妈和那个邻居有矛盾,可我们小孩心里哪有那些弯弯道道?姐姐被训得眼泪汪汪委屈之极,从此以后连家里的地也不管扫啦。可见妈妈相当自私和狭隘。上学后几经摔打我悟出个理:妈妈的话不能听,听她的准吃亏;遇到事情该怎么做得自己摸索。记得一次妈妈对我在学校积极劳动很不满意,横加干涉;我忍不住定了她一句:“不学习劳动以后怎么办?爸爸能养活您一辈子,能养活我一辈子吗?”妈妈哑口无言,更生气了;但爸爸却说我有理:“孩子说的也是啊!”

  没有工作工资的妈妈也相当吝啬,家里有许多旧家具,样子很难看;我有个表舅结婚时向妈妈要几件当木料打新家具用,我觉得是个好事;那些难看有没用的旧家具放在家里除了占地方没别的作用,终于派上用场了。妈妈为了面子也答应了,过后却心疼得掉眼泪,埋怨表舅光知道向她索取。当我们长大后可以给妈妈有撑腰了,妈妈对表舅越来越冷漠,对向她索取的穷亲戚们采取“一点也不给,半点也不给”的政策。最后干脆“房顶开门,六亲不认”了。妈妈对我们也很吝啬,我小时候只能穿姐姐哥哥穿剩下的衣裤,又破有不合身;老让人笑话,后来也不在乎了,让他们笑去。那时候家里真没钱,但有点值钱的东西,出了旧家具还有许多铜锁铜茶盘的,在家里犄角旮旯乱扔。我多次提出卖了给我们添置一些学习用具和生活用品,妈妈是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把身外之物看得比命重要。害的我这个三好学生连个笔盒多没有,书包是自己用破布缝的。我们全家人合用一个卷了毛的,断了把的牙刷,现在想起来真恶心。我到塞北上大学时,得知那里天寒地冻,需要棉裤;我自己找了两条旧单裤,中间垫上一层棉花缝合起来;就用这样的“棉裤”抵御塞北的寒风,完成学业。

  妈妈到了老年还是好多了,不发什么脾气,总是和蔼地笑着;再也不见她做那怪模样了。她还很会讲故事,聊斋什么的,我们都很喜欢听。妈妈也力所能及地干些家务,给我减轻些负担。姐姐也和别人说我妈妈变好了,有人提醒说这不是什么好事,可要注意呢!意思是说人快死了就这样,其实我也有同感,只是我不好说出口,因此尽可能地和妈妈多聊天,多陪陪她,妈妈毕竟体弱多病,把我们姊妹三人拉扯大不容易。时间不多了呀!姐姐不愿意听这样的话,还说人家是乌鸦嘴。大概两年后,妈妈死于脑淤血,仅仅五十七岁。妈妈老年那和蔼可亲的形象深深地刻在我心里,我至今还能梦见妈妈,在我的梦境中她根本没有死去,她和我现在的家人一起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我的爸爸

  我从记事起爸爸就在外地工作,成年后得知爸爸是因为“婚外恋”被调离的,妈妈和外婆带着我们过,典型的母系社会。妈妈当然心情不好。爸爸假期回家妈妈总是找茬大吵大闹,家里不得安宁,我们吓得直哭。甚至害怕爸爸回家,因为他一回来家里就吵。后来他们不怎么吵了,爸爸却常常在家恶语伤人;对我们“软虐待”。他很擅长说尖酸刻薄的言语,典型的酸秀才。少年时候的我为此非常恨他,觉得他比爱打孩子的爸爸更坏。爸爸好逸恶劳,不讲卫生;最坏的毛病莫过于随地吐痰了,只要爸爸在家,家里地上到处都是粘痰;这个毛病直到妈妈病逝后爸爸二婚时才改。爸爸到老也没学会干家务;有些洁癖的我成天擦桌子扫地的,反而引起了爸爸的反感;说我多事,庸俗,就配干这个……等等,脸上还堆满鄙视的嘲笑;让我感到恶心。

  记得有一次父亲大言不惭地冲着我喊:“你哪那么爱干净啊!一个星期就洗一次衣服,我的衣服三个月都不洗!”我当时真想呸到他脸上。后来我们姊妹仨都和他没啥感情。

  成年后的我还是看望了爸爸一次,因为他毕竟是父亲,孩子也应该认识外公。那时候妈妈已经过世多年,爸爸一个人在唐山住。一踏进爸爸的房间就荡起呛人的灰尘;爸爸从来不拖地,他认为地就应该是脏的,是让人踩的;扫地擦地是愚人或庸人干的事。我打湿爸爸家唯一干净的东西—拖把,足足擦了十遍地板才露出本色。已经七十多岁的爸爸还是老样子,摆出一幅学者气派出口伤人:“你就会擦个地!”气得我从那以后再也没去看他,一直到他临终前两年。爸爸这个对子女出口伤人毛病到老也没改,记得妈妈过世后姐姐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我已和爸爸说好爸爸的房子留给姐姐;可爸爸后来却把房子送给了保姆;姐姐问爸爸:“我住哪?”爸爸说:“上帝会给你住处的!”(那时候姐姐信教)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这真不像是当爹的说的话。

  由于重男轻女,爸爸对姐姐也很不好;对姐姐一百个看不上眼,在我的记忆中,爸爸从没提过姐姐十七岁就帮家里挣钱的功劳,他好像早把那个事忘了,只管嫌弃姐姐没文化,没本事。因此我常常同情姐姐,又站在姐姐一方。爸爸最对不起姐姐的事莫过于干涉姐姐的恋爱自由了。姐姐青年时期交的男朋友都被爸爸赶走了;姐姐至今还是孤身一人,而且是名副其实的老处女,心态、思维都和其他女同志不一样,孤僻而愚昧。还是因为爸爸的两间房,哥哥姐姐为此与父亲闹得不可开交,姐姐硬是把保姆赶走,自己照顾爸爸。我多次劝姐姐不要干涉爸爸的私生活,姐姐却说:“当年他凭什么干涉我的自由?”我说不服姐姐。

  见爸爸已处在水深火热之际,我前去安抚他。已经八十七岁高龄风烛残年的爸爸才知道珍惜我的出现,成熟的我与爸爸长谈家事。细细分析了家庭风波的起因;尽量让大家相互理解。我妈妈在世时,我一有空就和她闲聊,而和爸爸的促膝长谈仅此一次。而这一次给我爸爸极大的安慰;他很满意,我也很满意。因为我们父女终于有了正常父女之间的沟通,不遗憾了。

  爸爸虽然不像个当爹的,光对儿女恶语伤人肆意讽刺挖苦就害得我们没一个孝顺他的,甚至讨厌,憎恨他。可爸爸却不以为然,他也生气,不理解孩子们没为什么都恨他;但气过后仍然我行我素,自找欢乐。有点没心没肺,性格还是开朗的。而且爸爸自有一套养身疗法,就在临终前也没瘫痪没痴呆,甚至言语条理,口齿清晰;这也是福分。

  我的哥哥和姐姐

  爸爸尖酸刻薄,妈妈年轻时好做那个怪样子,我倒觉得他们挺般配的。由于爸妈的影响,哥哥姐姐也特别会伤害家人,主要是对我。尤其是哥哥,他特别擅长打嘴架;现在我还记得他吵我的样子:呲牙瞪眼,脖子拼命超前伸,恶毒的语言像连珠炮似地从嘴里喷出来,活像是一只大灰狼。哥哥也常攻击姐姐,记得在寒冬腊月,晚上姐姐连脱衣钻被窝的力气都没有,常常脱半截坐在枕头上昏昏沉沉好半天。哥哥见状就恶狠狠地辱骂姐姐:“看你丫那揍性!”这是当时相当恶毒的一句脏话,只有坏男孩攻击人时才说。几十年后才知姐姐那是缺维生素的症状。

  男孩嘴贱是常见的,但大多数成年后就改了;可我哥哥到老也没改。这也是我们至今互不往来的原因。后来姐姐也不接受他了,说他这么多年没一点长进,真是白活了。姐姐虽然没哥哥那样恶毒,但她总是做妈妈那个怪样子让人受不了。也许是因为我会干家务妈妈常表扬我,姐姐嫉妒,就喜欢和哥哥联合起来一起攻击我,我十六岁时就懒得和他们生气了,心想早晚离开这个家,自己过去。对于他们的恶语和丑态只报以冷漠的一督。

  因为哥哥姐姐没个人样,我自小拒绝喊他们哥哥姐姐,直接叫名字;这个不良的习惯一直到成年后怕别人笑话才改。

  我的爸妈把我们姊妹教的只会互相伤害互相挤兑,不会互相关心互相帮助;青少年时期我们姊妹三个互相伤害的坏话说得干脆自然,可是什么“你好”“谢谢”“再见”等礼貌用语却难以启齿;对外人说也很别扭。妈妈对我们姊妹之间的斗嘴和互相伤害开始是欣赏、纵容,等我们这个坏习惯恶化后便无法控制以致无奈。回想起这些往事真是悲哀之至。

  前几年我去看姐姐,见她口中少了好几颗牙了,她还对我说饭后半小时就得刷牙啊,年轻时没保护好牙,掉了那么多。我心中一紧,往事历历在目:

  上初中时老师讲卫生课,告诉我们应该晚上睡觉前刷牙;我才如梦初醒;因为家里人一直都是早起才刷牙的。我马上改为晚上刷牙,但遭到姐姐的冷嘲热讽。说什么那学来的臭毛病,晚上刷牙,神经病!说罢还做那个怪样子。我一赌气,让你嘴贱,我就不告诉你,让你老了牙全掉光!现在见姐姐牙掉了这么多,真是罪孽啊!

  “文革”时期北京私房没收,外婆病瘫在床上,家里生活一落千丈。为给外婆治病妈妈把积蓄全部花光,妈妈没有任何收入,全靠爸爸每月寄来的那点钱过日子。十七岁的姐姐不得不做工挣钱帮助养家。我曾偷看过姐姐的日记,她在日记中写下了工作后的烦恼,她不喜欢单位的同事,怀念学园生活,想念老师和同学。我看了鼻子酸溜溜的;从此自觉照顾姐姐妈妈,也不和姐姐的怪样子计较了。可姐姐也理所应当地让家里人(主要是我)照顾她,姐姐连内衣内裤都不洗。全丢给我,成了习惯。就这样姐姐在每天早晨该起床上班时还是恋床;三番五次地发牢骚说妈妈成天在家不用早起多会享福,应该让妈妈替她上班,让她在家休息。每当姐姐说这种话时,妈妈一言不发,脸色苍白。这些话句句刺痛妈妈的心,我能感到妈妈的心在流血,姐姐却毫不理会。我当时在心里对姐姐大为不满,觉得她说这个话是想要妈妈的命。可那时候姐姐也毕竟是个孩子啊!她天生就不是当老大的材料,可上帝偏偏让她当老大,我当老小。可我那时候不过是个十二三岁得小女孩,无偿地当小保姆心里怎能平衡?每天要帮姐姐和妈妈叠被子,倒尿盆,倒脏水;对了,妈妈还有个坏习惯就是随手院子里泼脏水,姐姐也跟着学;弄得街坊邻居意见很大。我见状赶紧找个旧水桶,学着别人家的样子把脏水倒入脏水桶中,满了再提出去倒入街上的下水道里。家里连下水道都没有,更甭说什么洗衣机了,一个星期洗一盆脏衣服劳动量相当大,全靠手搓。光水就得提体十几桶。因此我怨恨姐姐,因为别人的姐姐又上班又干家务,相比下,我的姐姐多么差劲。所以我每天叠被子时故意把姐姐的被子放在最下面,让她晚上睡觉时费点事。

  外婆病逝后艰辛的生活把妈妈磨得十分苍老,到我上中学时,妈妈身体越来越坏,家务事基本上是我做,我可怜体弱多病的妈妈,认为她那样都是因为有病。凭一本《赤脚医生培训手册》帮她扎针拔火罐解除病痛。一天晚上我给妈妈扎针时,一旁的姐姐却做了那个奇丑无比的怪样子!眯眼、纵鼻子、噘嘴;噘起的嘴同脸朝一个方向扭转45度!(姐姐“进步”一些,就是省下把扭曲的脸在狠劲上下抖一抖的动作)这回是妈妈对此怪模样生了气,对我说你姐姐太不像话了,我病得这样她不闻不问也就算了,还做那个怪样子,真气人!快长成青年的我已经懂了许多事,特别是对家里的人,早看破了。根本无暇理会姐姐的恶意;我对妈妈说姐姐是看我会帮您治病她不会,显得我能干她不能干了她就气不过,别理会她。妈妈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坏成这样,嘴里还是说:你这话虽然说得有点过,可也不是没道理啊!当时我并没有记得妈妈也曾做过那个怪样子,更没悟出这是报应;似乎时间把那个画面消磨没了。

   这个事是什么时候又想起来的呢?那是妈妈过世多年后,我带着三岁的女儿回家探亲,我和家人在一起闲聊时,我嫂子做了同样的动作:眯眼、纵鼻子、噘嘴;噘起的嘴同脸朝一个方向扭转45度!(也省下把扭曲的脸在狠劲上下抖一抖的动作)我心里不由自主“咯噔”一下!妈妈年轻时做此怪模样的情形忽然闪现在脑海;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们”,真不假啊!

   我家里重男轻女,这倒是没有什么稀奇的,全中国都这样。哥哥是家中唯一男儿;自然是最拔尖的。姥姥活着时,常带哥哥一个人逛街,哥哥想吃什么就给买什么,什么高级点心高级糖果,姥姥不惜把兜里的钱全花光;连售货员都看不惯,常提醒姥姥:“您不能这样惯孩子啊!”姥姥根本不听,只有外孙想吃,什么都舍得。家里有一双象牙筷子,那是哥哥专用的。每顿饭他都要抢用。一有点好吃的哥哥就让我学孔融让梨,把好的让给他。他把家里的一草一木都看成是他自己的;成年后,我和姐姐把家里的房产和任何财产全部让给他,他还不够,因为没有任何专长人又懒惰,斗嘴的本事始终没排上用场。下岗后一直啃老;把爸爸的工资也看成是他的。北京搞城建那年搬迁,拆四合院;四十多岁的哥哥抱住正房的柱子悲痛欲绝,反反复复地哭“我什么都没有了啊!”连姐姐都觉得恶心。其实,如果不是拆迁政策,他们根本住不上楼房。他们对此不感激还抱怨,让人费解。我曾对别人说:“我哥哥他们对人民政府来讲,真是一帮喂不熟的白眼狼。”爸爸在临终前几年把自己的两间住房给了保姆,因为在爸爸眼里,儿子没有那么坏,家产已全部给了儿子,自己这两间小房自己应作得了主。可是哥哥知道了这件事大发雷霆,一蹦老高,双手狠命地甩,“三十万啊!三十万啊!”北京人管这个状态叫:“撂蹦”。为这事哥哥竟和姐姐发脾气,埋怨姐姐把房子看丢了。姐姐忍不住批评他几句,说你也是个五尺高的汉子,不能这样光啃老爸;哥哥又是一通“撂蹦”:“我不啃他(指老爸)还啃谁去啊!”那样理直气壮!

  哥哥说的也是,他除了每月几百元的下岗费再没有其他收入;虽说有几间房子可以出租,哥哥连找房客、收房租的事都做不来,全靠嫂子张罗。谁要是说嫂子一点不是,哥哥就大言不惭地叫道:“没她我饿死了!”哥哥对外没有一点社交能力,唯一的本事就是对姐妹肆无忌惮地伤害。一次哥哥把我欺负急了,我破口大骂他是靠老婆卖脸过日子的,从此我们断了交。

  我离开家后,哥哥一家人都对姐姐也很不好,相当冷漠。好像姐姐和他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似的。姐姐当然也很不满意,一次姐姐请我吃肯德基,一路上尽是说哥哥的坏话,可当我们坐下享受美味时,不知怎的我突然问姐姐,哥哥能常来这里吃吗?姐姐一愣,陷入沉思,是啊,我和姐姐都有足够花的工资,过着“鸡鸭鱼肉、挑肥拣瘦”的日子,可哥哥端着馒头咸菜还得想着自己配不配吃呢!可怜的人,从此我即使不和哥哥往来,也不说他坏话了。

  姐姐也对爸爸把房子给保姆的事不能接受,赶走保姆,亲自照顾爸爸;两年后,爸爸去世,享年89岁,也算是长寿了。爸爸去世后,姐姐不听我劝,不屈不饶地和保姆打根本打不赢的官司,身体也垮了。窝囊几十年的姐姐终于显示出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会照顾老人,会打官司,也不是好欺负的。伤害的对象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悲啊!我是个实用主义者,爸爸过世后我不再说姐姐什么了,我的原则是为死人伤害活人不值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家的人就是这样,妈妈年轻时用怪样子打击积极上进的我,姐姐青年时用其人之道还了治其人之身。爸爸干涉了青年姐姐的私事,姐姐强行剥夺了老年爸爸的自由。天理轮回,一报还一报;全是上帝的安排。

   这就是败落的贵族

  我出生的这个家庭给我心里打了太多的问号,随着学识的积累谜团也逐渐打开:首先我姥姥和我姨婆都是大脚,这说明她不是汉族人,旧社会汉族妇女是要裹小脚的。小时候妈妈不让我们管姥姥叫“姥姥”而是叫“婆婆”,这让我们觉得十分别扭,也常有小朋友问:“你们家怎么这么怪啊?姥姥不叫姥姥叫婆婆?”我们只好在家叫“婆婆”在外面对别人说“我姥姥”;而妈妈却为此事自豪。还有,妈妈对别人称呼她“大妈”很不满,她说现在尽瞎叫,应该叫“大么”,这应该是满族旗人称呼。后来姐姐也证实了姥姥确实是旗人。

  有件事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妈妈对我们讲过这样一件事:她小时候上床一闭眼就做同样一个梦,到一个王爷府里玩。那个王爷府旁有个跑马场。青年时期一次郊游来到一个王爷府,和她小时候梦中的一模一样!唯独旁边没有了跑马场。妈妈留心问一位看门的老者:这个地方原来有没有一个跑马场?回答竟是有!

  那时我们姊妹几个仅有小学文化水平,当然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好奇地问妈妈这个事和过别人说过没有?有没有答案?妈妈淡淡一笑说自己的事从不和外人说。这个故事当时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遐想、茫然,可更多的事令人发怵的恐怖感。因为妈妈都是在晚上睡觉前给我们讲这些故事,她的解释是她小时候心静,小孩心静入睡就容易“灵魂出壳”,是她的“灵魂”到那个“王爷府”玩去了。现在想起来真有点恨妈妈用这些鬼怪邪说吓唬我们。

  几十年过后,凭着历史和科学知识,主要是对妈妈出身的了解,我以自己的观点对妈妈的梦故事做了这样的解释:外婆是旗人,皇族后裔,妈妈一直为此自命不凡;那个“王爷府”或许就是外婆幼儿时的家;那个“王爷”也许就是外婆的父亲或祖父,在妈妈给我们讲她梦见的故事时,妈妈淡淡一笑说“自己的事从不和外人说”;妈妈那淡淡一笑的表情至今我还记得;她笑得有些神秘又满载着清高。好像是暗示我们:咱们是皇族血统啊!

  因为妈妈认为自己是皇族后裔,自命不凡;当然不喜欢我们捡垃圾作“下人”之事了。皇族后裔饿死也不会去做糖葫芦挣钱的。哥哥和姐姐多少都沾染了一些“贵族习性”,自以为了不起却生存能力差;后来哥哥嫂嫂都没逃脱“下岗”的命运。而我嫂子家也是旗人。嫂子好逸恶劳且自以为是,下岗后再没干任何事,和哥一起在家“啃老”,还爱没事找事,街坊邻居和亲戚朋友得罪个光;比妈妈有过之而无不及。命穷身子贵,我想那个怪样子大概也是旗人的习惯吧。

   妈妈去世时我不过二十三四岁,但她的言行还在我的记忆中,流露出太多对社会的不满,包括我在幼儿时做好事受怪样子。我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妈妈不是好妈妈,哥哥姐姐是直接受她影响的。妈妈对社会对国家的态度是消极的。有个事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妈妈一天跟我跨姐姐的嗓子好,小时候在家唱歌引得街上过路的人都停下来听。我问妈妈那为什么不让姐姐考音乐学校?妈妈恶狠狠地说:“我宁可把她埋没了也不给这个国家培养人才!”幼小的我当时目瞪口呆!为妈妈对国家这种愚蠢的“报复”行为感到震惊!姐姐对这个事也异常气愤,说妈妈就会毁自己的孩子,变态。姐姐也看不起妈妈,说她是“靠人施舍活着”。妈妈这种皇族后裔不喜欢共产党,也不喜欢国民党,她们只喜欢“大清”,我女儿在北京上大学时也遇到过这种皇族后裔,清高而自命不凡,穷酸;有点让人讨厌。随着时代的进步,这种败落贵族总会逐渐消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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