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亲情

2019-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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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几天前还是晴朗的大热天,昨晚窗户突然咣当咣当地响,半夜里听见沙沙的雨声,接着噼噼啪啪下了一场暴雨,借着风势,更是满天飞舞,一下子天气凉爽了许多。今天又下了一整天,傍晚狂风疲倦了,雨还在下,但不象昨晚那样愤怒。鸟儿不懂事,吱吱喳喳叫得正欢。我被困在家里,想着求学无门,每天都有让人心烦的事,我的心情坏极了。难道人生就一定要充斥着不满、悔恨和抗争吗?就连亲情之间也是烦恼丛生,难解难分。

  本来每个家庭都有爱,父母与子女间的爱,是温馨可贵,无私和值得怀念。但是爱得不当又会引起恨,恨又往往是出于爱。这种关系说不清,理不明,只有痛永远留在心里。一般人也不肯轻易暴露家庭中这不光彩的一面,因为爱面子,很少有人会主动说出来。在众人面前总要粉饰一下“太平盛世”,故意炫耀“繁荣昌盛”。而我为了将来,为了爱,愿意做一次“现场直播”,希望母亲不会怪罪我。

  母亲出生在一个按过去的说法叫“资产阶级的家庭”。外祖父是个老实本分的商人,没有商人的欺诈贪婪,却笃信佛教,一生都在虔诚奉献。当外祖母第二胎又生个女的,外祖父着急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得个男儿,就把这婴儿命名叫“招弟”,希望她能招来一个弟弟。她就是我的母亲。母亲果然不负“重托”,外祖母接连就生下二个男儿。母亲因此成了家中的“福星”,倍受外祖父外祖母的呵护。

  在温室中长大的母亲,十五岁出嫁,第二年生下我。母亲用她浸泡过的那盆温水,又把我浸泡养大。我天真可爱,却幼稚脆弱,在政治上弱不禁风,导至后来出现了一连串的“事故”。我得到教训,也开始醒悟。因为从小习惯别人的赞扬,我把责任就全推给父母,埋怨他们不善教育,怪他们培养方法不对。我伤了父母的心,造成许多遗憾,虽然我也感到十分委屈,我还是要忏悔。

  母亲不可否认是伟大的,她十月怀胎,哺育我们兄弟姐妹六人,那样艰辛,那样无私无畏,在我们小的时候,母亲宠爱我们,保护我们,照顾我们,她付出的心血代价,我们一辈子也还不清。但是造成大妹的不幸,又让我一直无法愿谅。

  大妹小我三岁,小时候是个健康可爱的孩子,只是不善言语。有一天家人照看不周,大妹从楼梯口跌落下来,头部重重栽在地上,送到医院已昏迷不醒。记得当时我赶到医院,看到的大妹已是脸无血色,头上扎着绷带,鼻孔插着橡皮管子,眼睛紧紧闭着,一动也不动。母亲坐在大妹的病床边不住地流泪。病房里静得出奇,我顿时感到世界一下变得不可思议,仿佛来到另一个人间。跺着双脚,我嘴里不停地唸道:“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早上还好好的……”我想哭,却又没有眼泪。一个好端端的孩子,瞬间变成这模样,偏偏又是我的大妹。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难道这世上就再没有大妹了吗?我真想替大妹去受罪,让她坐起来,让她出去外面玩耍。我看母亲心如刀绞,已经说不出话来。亲戚们陆续来探望,一见面就问:“还没有醒过来?”祖母在一旁唠叨:“太不听话了,太不听话了……”埋怨中同样是带着爱和担忧。我怕母亲伤心,只好安慰大家,拼命找出“不要紧”的依据。护士一会儿来察看一次,医生不时来检查,照例一声不吭地走了。大家再三追问:“病人情况怎么样?”他们只是含糊地应着。我知道伤势很严重,晚上将是判决生死的时候。

  那天夜里我几次从梦中惊醒,朦胧中很怕听到不祥的哭声。直到第二天清晨,家里还没有什么动静,母亲整夜在病房里看护,一大早祖母就赶到医院去,我略微放下心。不久听到母亲从医院回到家里,说大妹醒过来,知道饿了。我说不出的高兴,此时才掉下眼泪,急忙带上吃的,直奔医院。大妹鼻孔里的管子已被撤走,眼睛无力而柔和地张着,一直望着我走进来,大概嘴里还喊不出“哥哥”。

  大妹伤好以后,显然留下了后遗症,变得有些固执和傻气。加上后来又有几位弟妹出生,母亲好像不再喜欢大妹了。尤其是1956年“公私合营”后,家境大不如前,单靠父亲一人菲薄的工资收入,显然入不敷出。要养活一大群孩子,持家十分困难。母亲每天忧心忡忡,有时就把怒气撒在大妹身上。甚至有点歧视,竟不让大妹跟我们同桌吃饭。只有父亲从外地回来,一家人围坐在一块,大妹才有了“自由”。母亲还老是拿眼睛瞪她,大妹吃多了,就骂她馋,而对两位弟弟,却硬逼着要他们多吃一点。

  大妹因此养成怯生生的样子,只要母亲不在家,她就跑到厨房里偷吃食物。有一次被我撞见了,她慌忙躲到门后去,后来知道藏不住,才走出来,手里捏着一块饼干,两只眼睛死命盯着我。看到大妹成了这样,我痛心疾首,恨母亲教育不当,不该重男轻女对大妹另眼看待。

  也许大妹真有点傻,还没有读完小学,母亲就迫不及待地把她送到工厂去当学徒。大妹才刚工作一个月,母亲又要大妹把原来就不多的工资全交给她。家庭经济虽有困难,但这样对待大妹,也太不公平了。

  后来热闹一通的“大跃进”过去,许多新办的工厂又要纷纷“下马”了。大妹所在的工厂也不例外,厂里的工人都被“下放”到农场去劳动。可一个月后,大妹突然从农村回来,说是农场解散,工人都回家去了。母亲一打听,不是这样,其他人还在那里,大妹是因为在农村住不惯,又吃不饱,便把在家里的恶习又带到外面去,偷拿了公家食堂里的菜肴。而且是一次,两次……最终发展到被开除回家的。这一来母亲气恨填膺,也许大爱似恨,一连打了大妹好几天,恨大妹不争气,恨大妹沾上“偷”的恶习。大概对清白人家来说,最痛恨的莫过于“偷窃”这两字,也感到是最见不得人的事。

  (2)

  在家里,大妹除了常惹母亲生气,还会时不时引起大家庭的纠纷。一天中午我正在午休,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叫骂声,祖父在大发脾气。又听到大妹在不屈地喊着:“是他先骂我的,我才骂他……”

  “你再说,我打死你。”祖父大叫着。

  “是他先骂我……”大妹破着嗓子还在申辩,不给祖父一点面子。

  母亲赶紧下楼去。叔叔闻声也跑出来调解。我惆怅万分。大妹不满祖母总是袒护婶婶的儿子,对祖母不够尊敬。祖父看不惯就要发火。祖父也太不自重,大妹的傻劲和固执,他不是不知道,偏偏要拿出长辈的威严来制服大妹。到末了,还是祖父先歇嘴,大妹是仍在喋喋不休。母亲心里感到不好受,训斥大妹几句,无非恨她傻,没出息。大妹虽是这样,也不愿母亲为她受累,仍要表白不是她的错,继续囔叫,“是他先骂我……”。

  类似的情况发生不只一次,一天中午,我回到家里,又见大妹跟堂妹在吵架,堂妹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但骂大妹,还骂起我母亲,我见婶婶正在管教她,也就没说什么,回到房里休息去了。可外面的骂声不绝,足足又是半个钟头,婶婶已经没招了,这时母亲在楼下喊我吃饭,我从房里出来,顺便劝堂妹不要这样骂人,尤其不该骂我母亲。想不到堂妹提高声调反而骂得更凶,我也有点动气,警告她,再骂就不客气了。堂妹一点也不妥协,歇斯底里地,反而什么脏话都骂出来。我顿时涨红了睑,忍不住打了她一嘴巴,这下却是火上添油,但我觉得理直气壮,也不退让,非叫她住嘴不可。所有喜欢看热闹的人都围来了,婶婶心疼女儿,怪我不该打人,这时母亲站出来跟婶婶争辩,大妹也过来添乱,家里一阵乱轰轰。我只顾喘粗气,一句话也说不上,狼狈地退到房里去,慢慢地一股懊恼涌上心头,责怪自己不够冷静,犯了跟祖父一样的错误,和一个无知的孩子较劲不值得,也有损自己的声誉。

  事后婶婶夸大其词,对亲戚朋友述说我把堂妹打伤,还从楼上踢到楼下,我简直成了个凶狠极恶的人。听到这些,我反而冷静起来,这样歪曲事实,添油加醋,亏她说得出口。其实我明白,如果她不是我堂妹,我还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举动。我在恨的当中仍然隐藏着极大的爱,我的粗暴行为只为了爱的目的,婶婶能理解吗?我又一定要表现出我的爱和恨,也许唯有把爱冲淡一点,就不会再有恨了。不可否认我的方法很不好,我的自制能力还很差。大家庭里的爱恨亲情恐怕永远也说不清。

  大妹的不理智,每每让我左右为难。祖父母又总是怪母亲管教不严。婶婶们更是冷言相讥。母亲老是哀声叹息,只会拿大妹出气。一家人几乎都把大妹看成是祸根,没有人去关爱她,帮助她,只有不停的埋怨。在众人的白眼下过日子,大妹完全没有了自尊。

  大妹知道只有我替她说“公道话”,为了表达对我的“感激”,有一天,看到我拿着水桶要去打水,她赶过来想帮我。可她那神情总是惶惶不安的样子,连“做好事”都有点胆怯。我心里难受极了,不知如何答理。大妹得不到我的响应,悻悻地走开。我才后悔起来,恨自己也象母亲那样,感情用事,不善教育引导。我的冷淡会进一步加重大妹的自卑,以为又做错了什么。我感到她的心无时不在颤抖。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分不清哪些是为她好的劝告,哪些才是伤害。她总是无原则地抗拒一切有碍她行为的提醒和帮助,稍有不顺就暴跳啼哭。想到这,我赶紧和大妹交谈,肯定她没有错,希望她以后有什么难事先来和我商量。大妹这才懂事似地点点头,抢先把我洗完的脸盆水捧去倒了。

  不想,母亲突然手里拿着鸡毛掸子,一脸怒气地赶过来,见到大妹不由分说,劈头就打,嘴里连骂:“叫你别动我的东西,你不听,昨天才买的镜子又被你打破了。叫你别惹他,你偏要跟他吵,吃了亏还遭人骂,你这没用的东西,早一天死掉,早一天轻松。”大妹一边哭叫,一边争辩。原来早上她到母亲房里梳头照镜,弟弟看见了,不让她拿母亲的镜子。两人抢夺中竟把镜子摔碎了。我觉得这事是弟弟不对。可是母亲心目中总是认定大妹的错,还说是我护着大妹,助长了大妹的不听话。

  我知道母亲也是“恨铁不成钢”,她为大妹苦恼,忿恨。可她从来不曾具体地耐心地教导过大妹,用打骂来代替帮助,只要不合母亲的意愿,就不假思索地骂,好象大妹一生下来就该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母亲不理解大妹正是被她不分青红皂白地呵叱打骂,才变成这样。

  我实在看不过,便说了母亲两句:“你别打她了,你越骂她越糊涂。你想想看,有哪一次你把她骂好了?打好了?”母亲不服气,说我不知家事的轻重。我知道母亲心里的苦楚,她只喜欢人家说好话,怕人背后议论,怕人耻笑。她越是这样,越让我不放心,这是徒然叫自己心里不好过。母亲反过来把骂大妹的话也用在我身上。我的心受到猛烈的刺激,竟不客气地数落着;“都是你从小把她教坏了,你从来不曾和气地跟她谈一谈,没有一次亲切地教导她该如何做人、做事,只会指责、打骂。你对别人和和气气,对自己的子女却蛮不讲理。”这样说了,我感到又是轻松又是后悔。母亲气愤难忍,把一肚子怨气和委屈全撒在我身上,骂我不帮家里做事,说大妹做了偷窃的事,还叫她怎样能客客气气。

  争吵声惊动了大家庭里的人,一一跑过来劝架。我难过地失声痛哭,哭母亲不明智,哭自己命太苦,哭大妹太不该。我不知道在这样的家里,该怎样做才对,“落取”后我自己已是挣扎得不行了,还要遭这样的罪。

  (3)

  三年”困难时期”,粮食紧缺,居民每月的定量十分有限,又没有其它食品可以补充,许多人处于半饥饿状态,对零食就特别盼望和需求,甚至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大妹在家里早已满足不了正当旺盛的食欲,又得不到温暖,受不住母亲的斥骂,终于有一天离家出走了,开始到处流浪。她先是把自己的衣服变卖,换些吃的,身上带的东西能卖的都卖完了,只好又去偷,全是偷那些可以吃的食物。

  很快就出事了,大妹被人扭送到派出所。派出所把大妹又转交给街政府处理。街政府教育一顿也只好把她送回家中。母亲向来喜欢别人夸奖,说好话,对大妹发生的事,她感到是奇耻大辱,心里又气又恨,气是为了爱,恨也是为了爱,可管教的办法仍是打和骂,她实在想不出有别的办法可以纠正大妹,错误地以为只有打骂才能让大妹“今后不敢”。

  然而,大妹再一次逃走了,一连几天没有她的消息。直到有一天一位好心人跑到家中报信,说不得了了,大妹偷挖生产队的地瓜,被抓到大街上“游街”,还被绑在十字路口的电线杆上“示众”。母亲惊魂未定,就有一大群社员涌到家里来,大吵大闹,说我们纵容大妹偷地瓜,拿到家里来,全家人煮着吃,让他们吃不饱。有几个冲到厨房里,把我们刚煮好的饭全都给吃光了,还扬言以后每天都要来我们家里吃饭。

  母亲如遭五雷轰顶,手足无措。祖父气得尽情骂母亲不好好管教,败坏门风,给全家人丢脸:“我活了这把年纪还从来没遭人嫌过。今天你把我的名声全扫光了,今后我还怎么在社会上出入。我几个媳妇,没有一个象你这样出了坏家子……”母亲脸色铁青,双手发抖,已经说不出话来。我赶紧把母亲扶进房里。母亲推开我的手,猛地朝门外冲去。众人感到不妙,拉住母亲,极力劝慰。祖父这才住嘴。

  我不平地朝那些冲进屋里来的社员吼道:“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不能怪我母亲。大妹的事,她一人做事一人承担。再说也不能为这样的事捉人去‘游街’,这不符合国家的政策。”我不敢说这是侵犯人权,在当时这是西方的语言,好象人权这东西是属于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主义不兴这一套。我打算去找生产队长评理。大家都说没用,不要书生气,现实就是如此,只能忍气吞声。“困难时期”为填饱肚皮,吵架的事多了,打死人的都有,“法制”这东西,只有在人人温饱之后,才会受到尊重。

  傍晚,大妹被放回家来,头发被剪成前一个坑,后一个垛,不象男,不象女,衣服也撕破了。一位老年妇女好心拿条头巾给她包上。大妹目光呆滞,任由大家指骂,也不哭,也不说话。

  我想大妹已经麻木,或者疯了。爱恨交织的痛苦在我心里剧烈地煎熬。我相信母亲也是这样。她疼爱我们,看到自己的儿女被人侮辱,她能不痛心吗?她把大妹教育成这样,她又为大妹苦成这样。这罪过不在母亲,也不在大妹,是几千年封建思想观念,和不良的家庭教育方法造成的后果。母亲内心是多么地为子女着想,她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成为社会的累赘。她越担心,越找不到正确的办法。她整天操劳,让我们忧心。她的脾气,又使我们难于亲近。我爱母亲,我不想让她难过。可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克服自己对她那种态度的“受不了”。

  这事过后,家人一致认为大妹已无可救药,打算把她送到教养所去,而且象要扔掉一颗定时炸弹,越快越好。我也失去了信心,也许那里的环境能让她清醒一些。再说我也不希望她留在家里受母亲的打骂,让母亲生气。可是后来一位亲戚表示反对,理由是家里这些“吃政府饭”的人,往后在填写社会关系一栏时,会增加一个“污点”,对大家都不利。大妹因此被这个“污点”留在家里。

  母亲怕大妹再逃出去惹事生非,干脆把大妹关在房里,不让她出来,每天按时送饭给她吃。大妹也心甘情愿象囚犯一样呆在房里,还自己反锁着门,不让别人进去。大概她已感到母亲和家人对她只意味着管制,而没有一丝温暖。

  我心里十分矛盾,曾经想用正面鼓励的方法帮助大妹,可是一想到母亲的打骂,就没有信心。母亲不理解我的想法。大妹又太固执,一点不听别人的劝告,她的不合作态度,常常让接触到的人徒生愤怒。我也曾想跟大妹好好谈一谈,她还是不肯配合,以沉默对抗我。我只能枯燥地说教几句,知道这些话她早已听腻,一点用处也没有。我苦恼万分,不知该怎样帮她。也许我本身也是不良教育培植出来的“次品”,不能给大妹树起一个好的榜样。

  我想大妹受惯了责难,为了保护早已受伤的自尊心,总是盲目地抗拒,又任意地放弃,在改变之前,她就故意表现出一种让人为难的姿态。

  有一次我看到她拿生地瓜干给小弟弟吃,就叫她不要这样做。也许我没有讲清道理,这既不好吃,也不卫生,是一种坏习惯。她却挑战似地表明,偏要这样,还唆使小弟弟用脏话骂我。我难过极了,感到对大妹实在无可奈何。

  (4)

  后来,母亲和舅舅合计把大妹嫁到乡下去,他们担心大妹留在城里会败坏一家人的声誉,想用这种办法来推卸自己的责任。我十分反对,大妹年龄还小,可又想,也许大妹早一天离开这个家,是一种解脱,也就不再坚持。

  结婚的时候,没有热闹的场面,没有喜庆的仪式。大妹随身带着几件衣服,就让对方给接走了,简直象扔掉一件破旧的家俱。我难过了好些天,感到自己太无能,同在一个家庭里,同样的骨肉兄弟,怎么能有这样不同的待遇?

  大妹嫁出去以后,家里相对平静了一段时间。可是不久,大妹在乡下就呆不住了。三天两头跑回来,母亲却不喜欢她再来家里,老是逼她回夫家去。

  终于大妹跟丈夫也闹翻了。听说妹夫脾气不好,两人常为一件小事争吵,大妹一闹就回家来向母亲诉苦,希望娘家能给她撑腰。可是母亲不问个所以,每次都指责大妹的不是,逐她回去。大概在母亲的眼里,凡事都该大妹不对。也许母亲为生活所累,已不想再顾及到大妹,就以这种简单逃避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大妹回去了,她也不再回来了,她多少明白娘家已没有她的位置。她感到走投无路,只好又开始到处流浪,还象过去那样,靠偷别人的食物过日子……

  后来妹夫家的人把大妹找回去。此后一段很长时间大妹不到娘家来了,听说搬到外地去了。我觉得这也许是个有志气的表现,是好的开端。我也不希望她来,因为不希望看到她遭受母亲的叱骂,这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反而助长她的愚昧和固执。

  大妹从来没有对自己有过较高的要求,没有对未来充满过美好的希望。她应该在独立生活中找到一条理智的光明的路。可是我不能不时时在想念,担心大妹又要做什么傻事。

  家里没有人再提到大妹,连她的死活都不去关心过问。母亲好象轻松了许多。我也不便去刺伤母亲的心。大家好象都怕再想起那梦魇般的往事。

  几年后大妹突然回来,口音变了,还带来了不少土特产,穿着也象样些,听说那边生活有了改善。家里人对大妹的到来议论纷纷。祖父担心她再惹事生非,一再告诫不能让她到处乱跑,明显地还是不信任她。祖母看到礼品,表示欢迎。母亲希望她回家作客,住几天就赶快走。人们不象欢迎久别重逢的亲人那样对待她。不相干的人还好奇地跑来看热闹。唯独我悲喜交集,问了她家庭生活近况,在那边过得舒心吗?当然也不忘提醒她要珍惜得来的好日子。

  可大妹还是那种怪脾气,歪着脖子,瞪着双眼,明显地表示不想再听这种劝告的话。我隐隐感到失望,痛苦的生活经历,并没有把她变得理智些。听说她已有一个孩子,而对她自己的孩子也采用打骂的教育法。我感到可怕极了。大妹把母亲对她那一套不良的教育,又用在她的下一代身上,这怎么得了。

  大妹住了两天就回去。临走时大家送她一点礼物,却没有人到车站送行,我心里十分不忍。

  大妹这一去,又没有音信。许久后听说她还是没有珍惜得来的生活,没有充分享受天伦之乐,也许她觉得自己就没有得到过。在一次跟丈夫大吵大闹后,竟丢下儿子跑出去。她也不再回到娘家来,她已有了觉悟,知道娘家不能给她温暖,只有打骂和冷遇在等她。

  母亲早已不再挂念,也许她认为大妹出嫁后,她的责任就完成了,甚至还在咒骂大妹的过去。

  我知道,大妹确实给母亲带来伤痛和耻辱。大妹摔伤住院的时候,母亲曾经是那样疼爱她。如今这不值钱的东西坏了家里的店号,大家倒是希望她远远地躲开,永远不回来,免得让家人背上这不雅的包袱,甚至希望她从此能消声匿迹!

  大妹最后一次出走后,竟被人贩子拐骗走了,听说被卖到很远的地方去。在哪里?不知道。母亲已不想知道。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牵挂,为大妹伤心难过,为大妹苦恼不安。苦难而不幸的大妹,你到底在哪里?

  每当夜深人静,我常常拉开抽屉,拿出日记本,在上面找寻大妹的踪迹,留下条条泪痕。我恨自己太无能,不能帮护大妹,无论大妹怎么讨人嫌,她毕竟是我的亲妹妹,我怎能忘却?我的一生中唯一想念、悔恨、牵挂的人就是我的大妹……

  我想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家庭悲剧、闹剧,包括那些名声显赫的大人物,光鲜夺目的明星、名人也不例外。但中国人一贯奉行“家丑不可外扬”。他们不说,写文章的人不说,他们便十分地完美,受到众人的羡慕和赞扬。我因为有这样一位妹妹,一位不幸而苦难的妹妹,产生了想写和非写不可的冲动。我虽是一个普通人,但也不怕献丑,因为我不希望再有象大妹这样的人出现,不希望还有家庭在制造象大妹这样的“次品”、“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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