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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瘦挑的小女孩，长着双温润的眼睛，她脸部的轮廓，像画家用最柔软的笔，最素净的颜色勾勒出来的，呈现出一种春水般的嫩稚与淡雅。或许是这种沉静的气质使人感觉她十多岁了，而其实她还不到十岁。两年前，她的父母离婚，母亲留在她们原先居住的城市，她随着父亲到了另一个城市。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同学、孤寂的家、这就是她现在的感觉。她不清楚父母为什么要离婚，也不清楚她最爱的两个人，在生了她之后，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安静而温暖的家。书上不是说家是避风港、是安乐窝吗，妈妈也曾说过“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家的草窝窝。”但最终这个草窝窝还是散了，而她这只雏鸟，也只能在受伤后，躲到一个阴暗的角落独自颤抖着。
常常她呆呆的坐在教室里，茫然的看着老师费尽心机上着吃力又没有功效的课，布置着一大堆的作业让她们课后去做，还苦口婆心劝她们好好读书。可读书到底有什么用呢，父母都是大学的老师，爸爸甚至还是博士毕业，他们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却连个幸福的家都不能给她，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吗？因此她讨厌读书，她觉得学校跟她曾经的那个家一样无聊，充满了不愉快。一个不会教人怎么快乐生活的地方，学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有时她也会想起曾经跟母亲生活的日子，那时她们似乎还很穷，总是租住在别人破旧而黯淡的房子里。但每次出门，母亲会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并给她买上稀奇的玩具，让大人们都惊艳的看着她、小孩子则羡慕的围着她。母亲也拿着家中不多的钱，给她报名学朗诵，学古筝、学国画，学写作，那些课外辅导班占据了她整个星期六星期天的时间。她犹记得家中那堵贴满了她画的墙，那上面还被母亲画上一道彩虹，所有来她家的客人都会被她的画所吸引，发出赞赏的叹息。母亲还花几千元钱买来古筝，让她每个星期都去音乐老师家学习古筝，学习唱歌，而每天她也被督促练一个小时的古筝，由此筝艺得到老师的认可，她有了参加学校一些文艺演出的机会。有时母亲不舒服了，还会躺在床上，笑着对她说：“宝贝，可以弹一首古筝给妈妈听吗，听你弹曲，妈妈就感觉不痛了。”于是她就弹起《渔舟唱晚》、《紫竹调》等曲子给母亲听。她也记得她参加朗诵比赛，从居住的城市一直比赛到北京，并拿下了她这个年龄组的第一名，另外她写的文章也经常被老师拿到班上念给大家听，那时她是多么的光彩啊。她甚至还记得在她七岁时，母亲病了躺在床上，父亲不在家，她不声不响的煮好饭，炒了三个菜——西红柿炒蛋、土豆片炒肉、清炒生菜，然后喊躺在床上的母亲吃饭，母亲坐在桌边一幅惊异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那色香味俱全的菜，是她第一次搞饭菜就能弄出来的。而做那些，她并不是很喜爱，只是觉得会使父母亲快乐，而她有时也能感到一些乐趣，所以就做了。
但是父亲却很看不惯母亲的做法，觉得母亲将她的课余时间都占据了。当母亲因为她偶尔的偷懒，不好好学习而大发雷霆，骂她笨蛋，猪一样的东西，甚至动手打她，不准她睡觉，还用针刺她的手与嘴时，她不由深深的厌恶起她所做的一切，这时父亲就会同母亲吵架。于是那些漂亮的衣服、那一墙的画、那从北京带回来的朗诵奖章、那学完古筝后考的一张又一张的等级证，似乎与她没有多大关系，那些做好了只会满足母亲的虚荣心，做不好就会让父母亲吵架。
跟随父亲来到这个城市后，她就不想再碰那些东西了，偶尔接触，也有气无力的，不能坚持到底。有时她也怀念以前那种日子，因为漂亮，因为能干，周围的人将她当小公主一样的羡慕着、夸奖着。有时她也希望有个人在身边对她严加管束，督促她好好的学习，同时也关注她生活的一点一滴，给她以呵护的感觉。但她又害怕那种使人窒息及失控的管束，虽然以前母亲每次伤害她之后会泪水涟涟的向她道歉，并保证说下次再也不会这么做了，但到了下一次，一切依然。母亲有时也答应她，给她一些空余时间，让她去做喜欢的事，但最后又将她赶到了培训班。而父亲那时要么就是冷眼旁观，要么就是同母亲大吵一架，将事情更加恶化。
她脑中又浮现出过去父母之间那激烈而无尽的争吵、满地摔坏的东西、被水浸湿的床、角落里肮脏的玩具、空中作业本的碎片，爸爸绝然离开的背影，妈妈痛苦怨恨的唠叨。这些场景像恶梦一般攫住她幼小的心灵，使她无法呼吸，那时她每天像只惊恐的小鸟，不知暴风雨什么时候又会降临，而那个家又会遭到一番怎样的洗劫。最开始她还将幼小的身躯挤到那暴怒的两个人中间，牵着他们的手哭着乞求道：“爸爸妈妈，求求你们了，不要吵了。”但是她小小的身体被一只大手无情的拨到一边，大人像对垃圾般的不耐烦的训着她：“滚开，别碍事。”于是她眼泪汪汪的挪到角落，看着她爱的两个人互相伤害着对方。后来，她开始学会了沉默，再后来，她甚至希望他们马上离婚，因为看到那样的争吵，总让她心惊肉跳，害怕一觉醒来，她所爱的两个人，甚至包括她自己都会鲜血淋淋的躺在地上。
最后，父母终于离婚了，她虽然也心痛，但感觉总比恐惧要好，至少他们都活着。只是有时她会孤独得不知所以，似乎在这个世界上她再也找不到温暖而安全的地方，所有的美好恍如一个泡沫，瞬间就破碎消失。她无法用言语表达出这种失落的感觉，她也无法解释灵魂中那种奇怪的飘荡感是什么，因此她只能将自己与周围的世界一点点封闭，哪怕被周围的人当成是个怪胎。
父亲来到这个城市后，先后谈了两个女朋友，她始终谨慎的跟阿姨们相处，在旁边默默的观察，想像并猜测着父亲能否与她们美好的生活。看到父亲与他的女友相处融洽时，她怅然若失的松了一口气，而看到父亲与他的女友关系紧张时，她全身如弦一般的绷紧，一种心痛与无奈的感觉如电击般在她的身上蔓延。
当她听到父亲的第一个女友说父亲好小气时，她极其的不舒服，甚至对那位阿姨有些反感。父亲哪里小气了，他给她买最漂亮的衣服与靴子，给她买昂贵的玩具，带着她们去高消费的地方吃喝玩乐，父亲只是不想将钱交给那个阿姨管理罢了，并不是不舍得花钱。父亲与他的第一个女友分手，她暗暗松了口气。
父亲的第二个女友是通过她认识的，那个阿姨陪着她玩，关心她的生活，与她谈心，在那个阿姨的身边，似乎久违的被人重视，被人呵护的感觉又回到了心中。父亲因此积极的与那位阿姨相处，他们甚至都搬到那个阿姨家住下，她也以为他们三人可以愉快的生活在一起。然而她却发现父亲与阿姨又莫名其妙的争吵着，为了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例如洗手时是用洗手液还是不用，中饭是在家吃还是在食堂吃，晚饭是吃饭还是吃面等等。她觉得两个大人为了这些小事而争吵，可笑而又可怜，她在心里暗暗问到，为什么这些大人都这样，为什么他们就不会快快乐乐的生活呢。最后，父亲与第二个女友又吹了。
然后她发现父亲的生活变得有点鬼崇，有时父亲会在深夜趁她睡下后，偷偷溜出家，凌晨又悄悄回来。她有几次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特意撒娇般的钻到父亲的被子里，发现父亲的手脚是冰冷的，父亲的被子里面没有一丝的热气。这让她有点紧张与不安，父亲深夜到底是去哪里了呢？是去赴他女友的约会了吗？那为什么要瞒着她呢？父亲这样做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她的心深深的忧虑起来。黑夜对于她这样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而言，始终是神秘而恐惧的，有如童话中魔法森林里张大嘴的恶魔。而且她发现父亲似乎对回家的观念淡薄了，经常出去参加一些应酬，有时甚至都不打一个电话回来告知家人自己不会回家吃饭了。于是奶奶在饭菜做好之后，与她两人就在家中傻傻的等待着父亲的归来，直到过了吃饭的时间，父亲还未回来，于是她们打电话过去问，才被告知今天他不回家吃饭了。奶奶的埋怨与拂过她心中的小小惆怅，将她的心坠入一种莫名的消沉中。
她学会了小心翼翼的去接触身边的每一个人，珍惜与眷恋着与亲人的每一次相聚。在每一个节日，她都积极的做着一些手工制品或买一些礼物送给她的父母。母亲有次就被她送的代表母亲年龄的三十八朵康乃馨感动得紧紧抱着她说“谢谢”。
母亲每次来这个城市看她，她都会异常高兴。两人在城市的公园里开心的玩耍，在超市中买着她最喜欢的巧克力，在服装店兴致勃勃的试着各自的衣服，在餐馆寻找着她们没吃过的东西大快朵颐。她希望母亲能永远这么快乐，漂亮并充满生机。但是当母亲有时怨恨的唠叨着她的父亲，同时也毫不留情的批评着她不思上进时，她就闭上嘴，不再吭声。如果母亲尖锐的问她：“你讨厌听了吧？”她只能隐藏起自己的不耐，对着母亲轻声说：“不会啊，你讲吧，我听着呢。”
放假了，她会积极的向父亲诉说要到母亲那儿去，而一直独居的母亲也高兴的欢迎她的到来。她们一起去旅游、去游泳、骑自行车、唱歌、跳舞、烧烤，尝着路边的小吃。有时母亲会假装叹气说：“你看你来了，我存了五个月的钱就都用光了，怎么办呢？”她笑着对母亲说：“那我们就节约着用呗。”母亲眼珠一转说：“那不行，赚钱就是为了花的，再说现在钱币贬值得这么厉害，存钱也没有什么用，还是花吧” 。母亲因为有病，经常会不舒服，这时，她会很温柔的照顾着母亲，为她洗衣做饭。偶尔看了母亲记的帐目，她吃惊母亲的花费，不仅将当月的工资用光，而且还有将下月工资用光的趋势。于是她对母亲说：“妈妈，你还是每个月固定存点钱吧。”母亲这时笑着靠在她的肩膀上说：“我们俩到底谁是妈妈啊？怎么感觉你比我更像当妈妈的呢？”
因为连谈了两个女友都失败了，所以父亲为了她，有意向跟母亲复婚。此时，她又以研究的眼光看着父母之间的交往。父亲虽说讲着要复婚，但对母亲的态度很冷漠，根本没有对他前面两个女友的那种积极状态。而母亲虽说对复婚感到不可思议，却还是盼望着能跟父亲复婚，但又总在她的面前数落着父亲的不是。她的心又紧缩了起来，忽然盼望着他们还是不要复婚的好。父亲对母亲根本就不爱了，母亲又依然改变不了唠叨抱怨的毛病。而且为了复婚，她发现母亲在父亲面前表现得低声下气，这使她忧虑起来，她觉得还是那个虽然独自居住但却快乐、神采飞扬的母亲让她觉得安心。她不希望父母复婚后她依然面对的是一个无爱的家及两个大人疯狂的争吵。
几经犹豫，最后她对母亲说：“妈妈，你还是另找一个男朋友吧。”母亲很吃惊的看着她，突然干笑着问：“你就不怕我找了男朋友后，成了新家，把你撇在一边不再管你呢？”她转过身去笑着用很轻松的口气慢慢的说：“没事的，你去找吧。”母亲默然了。
她在心中默默的想着，看了大人不快乐的生活着，其实挺累的，真希望这个世上她最爱的两个人，不要再做着伤害他们自己，使他们自己不快乐的事了。不管他们跟谁过，只要能够相亲相爱、幸福快乐就行。至于妈妈当心的那个新家会将她排斥在外又有什么了不起呢，她已经学会承受悲伤和寂寞了。
是啊，这些就是她在坐满同学但仍感孤寂的教室里，在堆满洋娃娃却被黑暗笼罩着的小床上，在与母亲每次难分难舍的离别中，任思绪漫无边际的滑过，任泪水倾盆如雨的洒下时想到的。她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她能够做什么呢，只能这样在心底默默的祝福她的父亲和母亲了。而在这观望中，她将独自寂寞的成长着，学会淡然的面对生活中的一切，不在乎父母是不是肯为她花钱，不在乎她的学习成绩好坏，也不在乎生活中的繁杂琐碎，她所在乎只不过是能不能够看到亲人的一张快乐笑脸。
2012年3月 暖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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