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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起我的家乡宽川，很多人说那可是的礼县“粮仓”。因为宽川的气候阴湿，土壤大多是红壤和半红壤，适宜种植耐旱作物，即使遇干旱少雨的年份，粮食也能稳产增收。所以周围人有“成了两傍山，歉了两道川”说法。
在这么一个旱涝保收的山区生活应该是幸运的了，但对我们村里的人来说就不那么幸运了！
我们村坐落在半山腰上，疏疏落落的人家，远看去就像长短不一的诗行。每天早上，天刚麻麻亮，村里人就起身了，第一件事就挑上水桶去担水。于是，村庄就醒了，就有了人影的绰约和水桶的晃荡，活像一个个标点符号游离于诗行。多少年来，祖祖辈辈就这样用双肩担起了水担，担起了太阳和月亮，就有了担水的日子！
不早起不行啊！诺大的一个村庄，全村百十户的人畜用水就靠那两眼山泉，起得迟了就没水了，就得在泉边“守株待兔”，要不就得去山下的小河里担水。一遇天旱，泉水干涸了，只能到河里去担水了！
到河里担水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从村里到山下至少要走二十分钟时间的山路，路长坡陡，下去的时候轻松，回来的时候，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担上那么两桶水，又窄又长的水担压在肩上，每走一步，肩膀就会锥心的痛。找个地方歇歇吧，山路凹凸不平，水桶落地就会倾斜，好不容易担上的就会漾出来，那可是生命之源啊，看着怪可惜的！索性不歇了，咬一咬牙，憋一口气，左肩换右肩、右肩换左肩一步一步地往上挪吧！阴雨天气，路上满是泥水，抑或冬天下雪后，路上积雪不化时，担上一担水就能体会什么叫千斤重担，什么叫行路难，既要身体前倾踩稳脚跟，步步为营，又要保持水担平衡，防止水漾出来，这时候脚上必须要套上“脚爪”一类的防滑器具，否则，脚下一滑，一个趔趄，那肩上的担子就会滑落，水倒了不说，水桶也会四分五裂的。
不过，对大多数身体健壮的庄稼人来说，担水不仅是一种劳动，也是一种锻炼，更是一种享受、一种超脱。很难想象，一个人肩上压着担子，却在山路上走得不急不缓，气息均匀，也不按水担，两只手拢在袖筒里，任水担和脚步平行起落，那桶里的水波不兴，一点也不会溢出来，偶尔不太自信的时候，只需摘两瓣菜叶浮在桶里，这一路上就不用瞻前顾后了。有些年轻后生还一路走，一路南腔北调地哼着只有自己明白的曲调，举重若轻地一路悠扬婉转而上。
水是生命之源，有了水就有了生命。真佩服和我的先辈一样的乡亲们，感叹他们的坚韧和刚毅，在这条路上，多少年来挑着两只水桶，挑着生活的艰辛，挑着蹉跎岁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走得那样稳健，走得那样执着、平淡而又坦然，就像肩上的那两桶水一样充盈而又波澜不惊。
因为担水比较费力，有时候摔坏水桶又会增加成本，所以大人们一般不让孩子担水，可是一到酷热难当、虎口夺食的农忙季节，人畜用水大增，大人们又都在地里忙碌，孩子们理所当然地成了家里的“水源”。
这时候我也加入了“给水”队伍。最初几年由于个头小又没力气，所以我只好和二哥一起抬水。两人抬一桶水是小菜一碟，但需要两个人协调同步、缓急相和，不管哪个人走得太快或太慢，桶里的水就会漾出来，洒人一身。那时候二哥总是让着我，让我走在前面抬得轻。可我还是斤斤计较地耍赖皮，把水桶不停地往后移，弄得二哥没辙了就会揪我的耳朵，我也就借题发挥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那时候，天天盼着自己长大，挑起担子给家里担水，给负荷颇重的父母减轻压力。
后来我长大了，能挑起一担水了，尽管我挑水时脚步毛毛躁躁，走不了几步便气喘吁吁，桶里的水也荡漾不休，一路飘洒，但我以为我能挑起一副担子为家里做点事了，能在人生旅途上奔走了！
能挑起担子的我，却没有在那条山路上走下去，没有学会在雨雪天气路面泥泞冰冻时担好两桶水，走好每一步路。十五岁那年，我就到离家较远的地方上学了，高中毕业，大学毕业，直至参加工作，我就很少去那条路上担水了。
如今的我，蛰居在这个市侩意识浓厚的小镇，蜷缩于几十平米的楼房里，虽说不敞亮、不豪华，但用水还是比较方便的，只要拧开水龙头，水就哗哗的流出来，担水的艰难和情趣在我的记忆里的印象已越来越淡了。
前几年老家的村庄也兴奋过一阵子。据说当时上面有专项资金解决山区的吃水问题，在每家每户交足了村里分摊的自筹款、投入了足量劳力后，果然从较远的山里引来了自来水。村里人着实激动了好一阵子：终于城里人一样用上自来水，雨雪天也不用顶风冒雪在泥泞中担着胆子一步三滑地往前挪了。
然而好景不长，持续的干旱加上农田修整，水源越来越少水管也不时被挖断，后来就断流了。村庄里的路上又有了往日人影的绰约和水桶的晃荡，那一个个标点又搅乱了村庄的诗行。
二哥不在家，侄子们也不在家，他们都去忙乎自己的生计了，只有双亲在家守着褶褶皱皱的日子，肩负水担担着盛满希望的两只水桶。前两天回家，想给他们担几担水，让他们多用几天，也算是一点忏悔和安慰吧！
我去担水了，可我实在很狼狈：从河里上山，走不了几步便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三步一歇，两步一停，肩上担子左摇右摆，上下颠簸，桶里的水咣当作响，洒了一路，到回家时已没有“满载而归”的感觉。一路上，恐怕村里的人在暗地里笑话我吧！
“民以食为天，食以水为先”，有了水，生活就有了依靠，生活就鲜活起来。说来也真该让人笑话，多少年了，我连一担水也担不好，高一脚低一脚，水桶飘忽不定，怎么能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稳、走的好呢？自己怎么就那么浮躁、那么幼稚呢？
我想，我还是得学学我的父辈、学学我的乡亲，学会担着担子在山路上行走，学会他们的稳健、执着、平淡和坦然，在自己的路上走下去。
缺水和干旱是老家村庄的不幸和缺憾，正是有了这些不幸和缺憾，村庄里的人有了坚韧和强壮，村庄才在炊烟里升腾了希望！
担水的日子里，谁说村庄是不幸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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