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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脑际总被一些事萦绕着,挥之不去,不吐不快。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妻子的姑妈去世了,九十二岁高龄,远在广东的台湾籍侄女,也即我妻子的堂妹赶回来吊唁。她可是出生四十四年来第一次和家乡的亲戚们相见。他父亲是一九四九年随国民党军溃败到台湾的,没想从此与家人天隔一方,带着满腹的辛酸和无限的遗憾客死他乡。当时他二十岁不到,是国民党的三青团团员。到台湾后,因着他有些文化和忠诚的秉性,一直在军队里服役到退休。虽是忠诚,可割舍不下对家乡和亲人的恋情,想方设法回到大陆,因此一直未敢娶亲,直到四十多岁,也即上世纪六十年代,眼看希望越来越渺茫,才匆匆娶了当地女子,生下一男三女。后又知道大陆有台属关系的人员遭受了非人道的待遇,怕累及家人,顾虑重重,“三通”后,也未敢轻易联系,加上长年军旅生涯,身体欠佳,直到死未能与老家亲人取得联系见上一面。此类人间憾事,在周围已有所闻,在媒体上也多有报导。但这次从“台湾老兵二代”她所舒述的遭遇和经历中,却让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丽水人未曾想到而震惊感动。

  堂妹的父亲是四十多岁结婚生子,在部队里是从事边防巡逻工作,先在金门岛一带。当地的居民要出海捕鱼什么的,都要经过他们的批准。因此,当地居民原本可以自由出入的,因国民党兵的到来变得受限制而心怀不满。由于部队在海岛,学校里基本上以土著居民为主,不像台北市内的学校各路学生都有。这些孩子们可能受大人的影响,非常地排外,特别是对军人地孩子痛恨尤加。上学后的堂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男孩们经常变着法地欺负她,喝着“滚回去,外乡人;滚回去,丽水人”!一次,同学们把她堵在门外,就不让她进来,气得她大哭着跑回去摔了书包,冲着父亲发脾气,发誓再也不去上学了。后来,父亲找了校长才把这事给平息了。这些事在孩子幼小的心灵留下了累累伤痕。堂妹说,自从生下来出生登记表的籍贯一栏里填上“浙江丽水”,注定了这一辈子她就是丽水人,在台湾就是外乡人,虽然丽水对她来说只是远在天边的一个符号,虽然她也曾一遍遍地想像过丽水是什么样子,但丽水是陌生而又是铬在骨子里的。堂妹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低着头,哽咽着,细声慢诉,泪眼婆娑。由于部队要换防,她的家也多次搬动,但境况大多相似。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她家的一位熟人到大陆广东的中山市投资办厂,邀她同去。那时,父亲也已经退休,弟弟妹妹还在上学,只是身体不是很好,家里负担较重。父亲虽然不轻易在家人面前透露思乡的心机,作为女儿却是能体会到。她说,她心中有个想法,就是能回大陆去先去打探回乡的路,再接父亲前往,因为以父亲当时的身体状况,是经不得寻亲之旅颠簸的。到广东后,公司有一次去松阳出差的机会,她争取到了。然而这一次寻亲之旅,却让她失望。

  踏上丽水的土地时,她的心是忐忑不安的。毕竟她不是这块土地上长大的,不知道这里风土人情,不知道这里的政治环境如何,亲人们是否会怀疑她的寻亲会有什么企图动机,会不会扰乱亲人们正常的生活等,一系列的未知数让她更加胆怯。来前从父亲平时的闲言碎语中知道丽水有个姑妈,名字是什么,家住市区大洋路,但没有门牌号。于是,下车后就打了一辆车去大洋路最近的派出所,接待她的是一位年轻的民警。当告知来意后,民警告诉她这大洋路上有成千上万人口,没有具体地址是不能找到的。可能是她心里本来就没底,或是带着碰运气的想法来的,或是内心充满矛盾心理,没有追问就出来。但又不心甘,往小区里自己去找,碰到年纪大一些的人就问。一位好心人把她带到一间房子前,告诉她或许这家就是她要找的人。可敲了半天的门,就是无人应答。她只好在门上留下字条,说明来意和联系的电话号码,请主人回家后立即与她联系。在宾馆里,她一夜未睡,等着电话,可无音讯。清晨,她一早地来到那家门前,人是回来了,可并不是她要找的人。她想,反正来日方长,以后应该还有机会的,公事又紧,就匆匆地离去了。谁知,回去后不久便接到了父亲病危的消息。父亲临死前,正式向她提出,希望她能去老家认亲。

  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她发现了几封来自大陆亲人们的信。其实,大陆的亲人们无时不在念叨着远在台湾的兄弟,通过各种方式,把信带到台湾。可能是她父亲顾虑太多,从未将信展示给儿女。其中有一封来自南京化工学院,发信人自称为她父亲的外甥。但这时,她的心境已与过去有所不同。父亲走了,寻亲是否还有意义,家乡的亲人还能否接纳,再加上上次的经历,心里就更胆怯了。过后的几年,她将寻亲的念头深埋心底,但夜深人静或一人独处时,这种念头还是不时冒出。家在台湾,有母亲和兄弟姐妹,可基本上没什么亲戚可走动,逢年过节,看到人家的热闹场景,心中总是羡慕着。一天,她突发奇想,将信中人的名字和单位输入百度中,搜出了所在单位的网页,并从网页中查到单位的联系电话。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她拔通了南京化工学院的办公室电话。正好她的表兄曾是这个学校的院长,接电话的工作人员明白意图后,热情礼貌将她表兄的联系方式告诉了她。到晚上,失散了六十多年父辈的后代们通过电话线联系在一起。可这时,她的姑妈已是九十岁左右的高龄,神志已不是很清。原本,她打算在方便的时候回来看望下家乡的亲人,可总因为各样的原因未能遂行。再接下来,就接到了姑妈去世的消息。见多识广的大表兄认为母亲去世的消息,作为母亲方的亲人有权知道,因此一一作了通知,当然也通知了她。可没有要求她一定要回来吊唁。但这一次她铁定了心要回来。

  亲人相见,自然是追忆往事,泪眼相对。但毕竟都是“二代人”,感情的阀门总有所敛着,不能尽情发挥。我想,堂妹之所以一波三折,迟迟未能认亲,总是有着许多原因,她们不可能像她们的很多父辈们,当台湾大陆一实施“三通”后,便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地第一时间扑回故里。亲人相见,哪个不是抱头痛哭,在长辈面前长跪不起。可作为“二代”的她们,会有许多顾虑和矛盾心理,使得她们思量再三,犹豫难决。但她们根还在这里,长期地“外乡人”的遭遇,使她们更向往祖地和祖地的亲人们,因此,至终他们是要回来走一遭的。丽水,对像我们这些丽水人,已没什么感觉,或是因为落后,有时还有羞提感。但对于她们,却是一个挥不去、抹不掉、割不断、理还乱、愈久愈深的情结。

  匆匆的三天后,妻子的堂妹就走了,她说还会再来。但愿这一次的祖籍地之行,能带给她些许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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