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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岁的这一年,我被查出胃有病症。在家乡的最大医院做了胃五分之四的缺除。

  以往的年岁里,我是不会喝酒,不会抽烟,按时吃饭,不挑食。总之是一个很规矩的男生,料不到自己会得这样的重症。一星期后病检结果,不是很乐观,还要继续把剩余的胃割除。这一结果我是偷听到的。

  父母只说是前一次的手术不成功,让我坚强。

  我无所谓坚强不坚强,只能听任医生的安排。第二天便被推进了手术室,我把眼睛睁得很大,舍不得闭上一秒。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慌张与严峻。用了比第一次手术时间少得多的时间,我就被推了出来。很快就得到医院院长签名的转院通知单,让我立即马上转到省城最大最权威的医院。

  我很感谢医院的一路绿灯和办事效率。昏昏沉沉的五个小时,我就躺在了省城最最的医院。又是重复的检查重复的化验重复的会诊,为了减轻我呼吸的困难,他们在我的肺部抽出许多浓液,又注射了乳白色的能量,令我从未有的清新和通透。

  我想省城的医院就是好,我的病应该能治好。

  这样想着便有了饿意,我让爸爸去给我买麦当劳的鸡翅和鸡腿。谁知爷爷和奶奶也守在床边,听我要吃东西,争着抢着去买。却听一个声音说;我去,俩老找不到。我费尽转过头才看到床边站着许多人,外公外婆,伯伯叔叔,舅舅舅母,我都数不过来了。我记得我乘坐的车上有医生有爸爸妈妈,这么一大家人是怎么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小叔捧着温热的麦当劳挤进床边,轻轻地给我戴上一次性手套。我想坐起来吃,可是全身没有力气,就躲在床上享受吧!没有嚼几块便没了兴趣,牙齿累得闭不紧直喘气,胸腔有液体像波浪在起伏,我想侧身却被什么东西咯得疼,用手摸摸,原来是自己的骨头弄疼了自己,我只有平平地躺着翻不了身。我一直都廋,却没发现会廋到今天这样。我这些轻微的举动牵动着所有人的怜惜和关切,我不想让大家担忧,强忍着镇静,伸出手握住妈妈说;我想睡睡。妈妈为我拢好被,闭上眼,我进入到我的世界,静静的没有声息,轻飘飘的浮着从未有的空灵,舒服得不想再睁开眼,一觉就到千百年。

  我突然有种冲动,我想回家了。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

  我睁开眼说;妈妈,我想回家。

  妈妈的声音格外温柔;好,我们回家,马上就回家,等等爸爸,他去办出院手术,一会就回来,回来就回家。

  可是,我还是被耽误了一天才启程。我们租了一辆卧铺大客车,全家人围在我的四周,唯独见不到我的妹妹。爸爸解释:功课紧,学习重。爷爷说:年龄小,受不住奔波。实际上我知道为什么:妹妹会忍不住哭,妹妹会告诉我医生的诊断结果,妹妹还会告诉我大人们背地里的商谈和悲叹。这些伎俩怎能瞒过十八岁的我,何况在这段时间我最清楚自己的痛楚,我体味着体质,精力一点点衰弱的过程以及衰竭的呼吸,我甚至能触摸到我的魂灵的游离。可是,我又怎能去揭穿大人们的善意,隐瞒不过是让我平静。

  我真的很平静,不能平静的恰恰是这些故作镇定的大人们。我只能配合,天衣无缝的配合,一无所知的配合,我没有权利去折磨我的亲人们,他们强装的从容被藏不住的悲愁泄露,我不能用我的明白在伤口处添一把盐,亲情是禁不住伤害。

  妈妈用头摩挲我的额头,低声对我说:妹妹在家等着我们呢。

  我知道妹妹会等着我,家的一砖一瓦、一锅一瓢都会等着我,还有家的气息都会等着我,都在等着与我道别。

  一路细心的照料,一路用着医疗氧包,总算是回到了家。

  房还是那栋房,门还是那扇门,我却不能自己走进去,而是用担架抬进了我的家,安放在客厅的沙发上。海绵上添了三床棉絮,厚厚的很软,整个身体都陷进去,不会弄疼自己的骨骼,还方便看电视,方便一家人围着我,方便半倚半躺依着茶几吃饭。妈妈做的三餐饭都令人眼馋,想痛痛快快吃一场,可是,我实在吃不下几口,全身没劲浑身都累,只有冰块划过肠道,才有丝丝爽意。

  探望我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同学、伙伴邀约而至,邻居的大爷大妈,大叔大婶也纷纷而来,我本没精力懒得应酬,父母倒忙碌起来充实起来。他们为我打气:你一定会好的。他们宽慰父母:别太焦虑,会好起来的。

  我是太虚弱了,我已经不能靠在沙发扶手坐一分钟,我想我是真的要走了。

  今天天气真好,花儿都开了。我竟换了一个人似的,精神好、气力足、手有劲、脚有根,我奇迹般坐起来陪着父母妹妹围座在餐桌旁,母亲兴奋地为我添了一碗饭,我檊了大半在爸爸碗里,母亲为我夹菜为我舀汤,其实我真吃不了,又不愿拂了母亲的心意,尽量往嘴里塞、往肚里咽,好不容易吃完饭,我把筷子对齐并拢整齐放在桌边,把碗缓缓反扣在筷上,长长舒了口气,轻松对妈妈说:妈妈,我不吃饭了。妈妈,我也不能再尽孝了,让妹妹替我为你们养老送终。妈妈,我撑不住了,别伤心。

  说完这些话,我瘫倒在桌下,放了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屁,彻底没了呼吸。

  妈妈呆坐着一动不动,眼睛空了。爸爸抱紧我,把我的头箍在他的颏下。我竟感觉到他的哀号和不绝的泪水湿润了我半个头顶。妹妹哭傻了。

  我没了疼痛、没了疲惫、没了陷入黑暗的恐惧。我不是十八岁,而是千古岁。我飞了起来,这感觉没了感觉。

  我被一波胜过一波的哭喊挽留,我被一轮又一轮的爆炸隔离,我被一层又一层的浓烟蒙迷,直到一些灰白尘埃被盛入木匣,我的世界才静了下来,静得无声无息、静得白茫茫一片、静得找不到方向,静得没了着落,静得辨不清自己,我不是我了。飘着,不会累;荡着,无所谓;高兴、忧愁全不会;那里都可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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