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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刁局长独自靠坐在后座位上，双目微闭，一言不发。
坐在副驾座上的是办公室副主任尤龙。尤龙是刁局长的心腹，平日里是个活宝。但近来，他也很少有说有笑了。究其原因有两个：一是从省城新来不到半年的市委书记贾真，对全市财政工作很不满意。官场上传闻，市委要在政府换届之前，对市财政局刁局长的工作将进行调整。刁局长闻知后，没了往日豪情和威风，整天萎靡不振，有事无事往外跑……二是办公室的陈主任升为副局长已有一年了，可办公室主任的位子还始终空着，在局党委会上刁局长几次提议他为办公室主任人选，可就是通不过。如果传闻一旦成为现实，刁局长真得调走了，他就失去了靠山，他与办公室另外一个副主任汪盛相争，他提升主任的机会和希望几乎为零。
车内，死一般的沉静，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窗外，春意盎然，花红柳绿。
手机响了，响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接。司机小刘确定是刁局长的手机后，微微侧身对刁局长说：“老板，老板，您的手机响了。”在局里，除了纪检书记老马，都一律称刁局长为老板。一来，时下都兴叫一把手为老板；再者，“刁”与“屌”字音相谐，刁局长犯忌。刁局长懒懒地睁开眼，右手无精打采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号，不急不忙地打开手机接听。还未听两句，刁局长忽地正坐起来，一脸莫明其妙，手机紧紧贴在右耳。刁局长似乎明白了什么，顺势说道：“瞎写，瞎写……”
来电者是隋柳县财政局的胡局长，和刁局长是铁哥们。
刁局长点上一支软中华香烟，苦苦思索：这篇文章是谁写得呢？为什么署他的名？一支烟抽完了，刁局长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车子刚进入淮海市境内，刁局长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没有人提醒，刁局长就急速地从座位上拿起手机。一看号，刁局长赶忙打开手机，紧紧贴在左耳，毕恭毕敬，满脸堆笑：“您好！郝市长，有什么指示？”
刁局长必尽在官场滚打多年，听了来电后，极其谦虚地说：“这都是您平时提出和要求的，我只是整理了一下……郝市长，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尽快打开工作新局面……”
这次通话有二十多分钟才结束。放下手机后，刁局长掏出烟，给尤龙、小刘递了一支。尤龙、小刘受宠惹惊，这在过去是没有过的。两次来电，尤龙不知道对方具体说了什么，但有两点他很清楚：一是刁局长发表了一篇文章；二是郝副市长对这篇文章很欣赏。郝副市长是市委老常委、常务副市长，分管财政。近来，坊间盛传，郝副市长是下届政府最强劲的市长候选人。刁局长是郝副市长手下的“四大金刚”之首。尤龙想，在通话里，郝副市长一定对刁局长说了有利于刁局长的话，而且“话”得份量一定很重。尤龙回头瞄了刁局长一眼，看到刁局长的脸色很红润，精神也很亢奋。受其感染，尤龙的心情也跟着舒展开来……
刁局长又接上了一支烟。听了郝副市长的一席话，刁局长犹如注射了兴奋剂，热血沸腾，亢奋难抑。“主题鲜明，观点新颖，思路清晰，大胆创新，与时俱进……”这是郝副市长对他说的贾书记看了他的文章后在报边作的批示。刁局长一边品味贾书记的批示，一边琢磨是谁替他写了这篇文章，是什么目的……
车子进入市区，已是华灯齐放。按照以往贯例，尤龙都会主动安排先到局定点饭店喝上几盅，然后到“人间仙境”俱乐部洗澡按摩，最后打道回府。可自有了那传闻后，刁局长不发话，就意味着无需安排，直接回家。今天，尤龙看刁局长心情很好，就转身回头轻声请示：“老板，是不是……”尤龙话还没有说完，刁局长就很和蔼可亲地接过话：“这几天，你俩很辛苦，把我送到局里后，你们去放松放松，我自己走着回去。”刁局长家离局只有几百米远，平时上下班都是车接车送。可今天，刁局长既不要送，还亲自安排尤龙、小刘活动，这在过去简直就是天方夜谈，弄得他俩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车到局门口后，尤龙麻利地下车打开后车门，手挡着门顶，刁局长猫着发福的身子下了车，尤龙执意要送刁局长上楼，可刁局长却毫无余地地从尤龙手里拽过公文包，独自向梯里走去，步子很急。值班室的老孙头陪着笑脸向刁局长打招呼，可刁局长理都不理，径直向电梯走去。老孙头望了望尤龙，尴尬地笑了笑。尤龙目送刁局长走进电梯后，百思不解地上车消逝在车流中……
刁局长一走进办公室，就迫不急待地在老板桌上查找昨天的《淮海日报》。找到后，又急不可待地找那篇文章。终于在理论版看到那篇署单位、职务和自已名字的文章。标题为大号黑体字，非常醒目、扎眼。文章很长，足足占了二分之一版面。刁局长坐下后，点上一支烟，很认真地看了起来。“真是一篇好文章！”看完后，刁局长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自言自语：是“谁为我写的呢？”刁局长久久地盯着那篇文章，苦思冥想，也没有找出答案。不过，有一点他很坚信，此人对市财政局的工作及业务非常熟悉，具有丰富的财经理论知识与实践经验，对财经政策及方针十分了解，替他写这篇文章是出于善意。就在他茫然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号，有点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他不太情愿地打开手机：“喂——你是……”
来电：“财神爷真是健忘，哪里把我这个没权没势的人放在心里。”虽是报怨的话，但是语气却是巴结套近乎。
“噢——是宋大总编！”刁局长听出对方是《淮海日报》的宋总编。他想，宋总编此时找他，一定与那篇文章有关。他立刻热情起来：“你是市党报的大总编，市委的喉舌，我老刁谁都敢得罪，也不敢得罪您啊！这么晚了您老兄找我一定有什么指教。”刁局长提醒自己要多听少说。
来电：“贾书记看了你的文章后，作了重要批示。为落实贾书记的批示精神，今天下午，市委宣传部的崔部长亲自到报社来，要求日报开辟专栏，在全市开展如何树立科学发展观的大讨论。你的文章真可谓抛砖引玉，一石激起千层浪啊！”
刁局长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您过奖了。”
自从坐上市财政局局长宝座上，刁局长除了对市几大班子领导说话说“您”外，从不对同级，更不要说对下级说“您”字。因此，对宋总编说起“您”来，他觉得很别扭。
“哪天我请客！”刁局长说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来电：“你我就不要客气了。那天你办公室的小汪送稿子时给我带了两条烟来。你这个小汪很会说话，搞得我只好收下。不过，下不为例噢——以后你有什么文章，只管叫小汪直接送给我……”
通话是在吹吹捧捧、客客气气中结束的。刁局长点上了一支烟，吐出的烟一圈一圈的。思索一下午的问题，他此时总算有了结果。因此，他的心踏实了，也明白了。他掐灭烟，果断地抓起电话，分别给班子成员打电话，提议明日上午召开局党委会。明天是星期六。在休息日召开局党委会，自他上任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打完电话，刁局长很夸张地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从公文包的夹层里摸出一张手机卡，换下手机里的卡，手指很娴熟地摁号，声音极其柔和：“丽丽，今晚我到你那里……”
第二天一早，刁局长就来到局里。刁局长的办公室是相通的两大间。一进门的一间，摆放着两个真皮大沙发，一对小沙发，一大一小茶几，墙角及茶几上摆放着观赏花木及微型盆景。局党委会都在这间屋里召开。里面一间又隔为两间，小的一间里放着一张不大不小的床，大的一间用作办公。九时许，班子成员陆续走进刁局长办公室，习惯地坐在各自的长沙发上。人到齐后，刁局长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端着精致紫沙壶，从里屋走出来，独自坐在窗下的小沙发上。刁局长看了看每个人后宣布会议开始。
“今天的会议很重要，也很敏感，所以就不安排办公室人员参加，由马书记记录。”刁局长表情严肃，没有商量余地。
临时主持办公室工作的尤龙把会议记录本不情愿地递给马书记，恹恹地离开会议。
对刁局长的安排，大家都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然后目光都集中在刁局长脸上。
刁局长喝了一口水，掷地有声地说：“当前，局里工作千头万绪，任务艰巨，责任重大，也很紧迫。为了尽快打开工作新局面，为全市经济建设提供强有力的财政保障，临时动议召开局党委会，没有与大家商量，请多理解。”刁局长掏出烟，给会抽的每个人扔递了一支烟，点上烟后，继续说道：“今天会议的议题有两个：一是研究当前及下步工作；二是确定办公室主任人选。请各位畅所欲言。只要有利于工作，有利于团结，什么都能谈，什么都能讲。”到此时，大家才明白刁局长临时动议召开局党委会的真正目的，那就是第二项议题，即确定办公室主任人选。第一个议题只不过是今天局党委会的副题或“托”而已。
会场鸦雀无声，静得都能够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不一会儿，屋里就弥漫了浓浓的香烟味，刺得不抽烟的高副局长眼泪都流了出来。刁局长看大家都一声不吭，回头拉开一扇玻璃窗后，就先作了发言。刁局长发言结束后，其他班子成员陆续发言。不用半小时，第一个议题就结束了。对于第二个议题，无论刁局长怎么启发，大家就是不开口。有过前几次的教训，有心提临时主持办公室工作的副主任尤龙作为办公室主任人选的陈副局长也一言不发。会场，死一样的沉默。
“既然大家都不开口，那我先说。”刁局长换了个坐姿，表情极为郑重：“我认为汪盛同志政治素质高，业务能力强，能够胜任办公室主任一职。我提议汪盛同志为办公室主任人选，请大家发表意见。”
话音刚落，几乎每个人都是一脸愕然和惊讶，目光相互碰撞和交织。这些动作和表情都在刁局长的意料之中。
“我没有意见。”马书记第一个表态。在这之前，马书记向刁局长推荐过汪盛，可刁局长一直不同意。对于刁局长的突然提议，他不理解，但很满意。
随后，高副局长、沙副局长也纷纷表示完全同意。
陈副局长看其他班子成员都没有意见，也表示同意刁局长的提议。但从语气和神态能够看出，他是违心的。陈副局长是刁局长一手培养和提拔起来的，既然是老板提出的人选，他又能说什么呢？但是，他不理解老板为什么会改变初衷，为什么之前不向他交底，弄得他今天很被动……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经局党委会研究决定，汪盛同志为办公室主任人选。由马书记负责按程序尽快办理。”刁局长说完后，点上一支烟，神情惬意。
“那尤龙怎么安排？”陈副局长很唐突地向刁局长提出。
刁局长没想到陈副局长会提出这个问题。
“到底还是年轻。”刁局长在心里说：“明知自己和尤龙走的很近，其他同志又都不喜欢尤龙，你提出这个问题对你会有什么好处呢？”刁局长用又有责怪又含爱意的目光看了一下陈副局长。
“我认为陈局长提出的问题是个问题。”没等刁局长说话，老马很认真地对老刁说：“这个问题如果不妥善解决，既不利于工作，也不利于团结。我看，预算科还空着主任科员的位子，我建议把尤龙同志安排到预算科任主任科员。”
“这个建议很好！安排尤龙同志到局最重要的科，也体现了党组织对他的信任和关怀。”刁局长对马书记的建议从内心里很是满意：“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陈副局长提出问题后，高副局长和沙副局长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马书记。马书记在局里为人正直，坚持原则。平日里，工作中高和沙遇到什么难题都会主动向老马请教。对老马提出的建议，他俩也都认为很合适，因此都表示同意。陈副局长在心里想，对尤龙的安排也只能这样了，于是也表示没意见。刁局长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看马书记，在心里告诫自己，姜还是老的辣，今后一定要和老马多交流，搞好关系……
两个议程进行完了。刁局长对今天的党委会很满意。他抬手看了看时间，一看是十一点多了，他站起来满脸是笑地说：“中午我请客！请大家到东山吃全羊。”老马看出高和沙现出不想去的神情，就赶忙附和：“老刁请客，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吃白不吃，走！一个不能少！”
星期一一上班，汪盛任办公室主任的消息成了全局爆炸性新闻。没有人能想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汪盛能当办公室主任。有人在过道里交头接耳，说汪盛这小子肯定市里有人，有人在办公室里窃窃私语，说汪盛这家伙送的礼一定很重很重，要不然老板的红人怎么当不上？不少人主动走进办公室向汪盛祝贺，嚷着要汪盛请客。尤龙关上门，独自坐在主任室里，两眼发呆……
不久，汪盛和尤龙的任命正式下文了。在与汪盛办理交接手续的那天，主任室里只有尤龙和汪盛。交接结束后，尤龙很真诚地对汪盛说：“我很佩服你，你比我聪明，你知道在什么时候该怎么做。在你的任用上，《淮海日报》的宋总编起了很大作用。我要没说错的话，宋总编是你的亲舅。不过，你放心，这些我都不会对外人说，更不会对局里任何人讲。因为，你从不在背后坑别人，我还要在这个单位混……”尤龙主动伸手与汪盛有力地握了握手：“今后还请你多多关照！”说完，尤龙抱起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主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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