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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村庄一缕乡愁
文/谷底之树
一直以为，故乡只属于那些离开故乡的人，而乡愁亦是他乡游子对故乡永恒的牵挂。至于我，一只永远飞不远的家雀，是不配提及故乡的，更不该无病呻吟地提及乡愁。然而，在我的内心深处，故乡如一张张已经泛黄的照片，时时浮现在眼前，总有一种遥远的声音一次次在梦庵里唤起我的乡愁。
村庄
古镇如大家闺秀，村庄似小家碧玉。我曾这样形容过我的村庄。
一湾清水围着，七八棵老树遮着，远处看去，村庄如一颗散落的珠子，安静地躺在那一汪碧水之中。河水悠悠，绿荫葱葱，在里下河地区，村庄的景致莫不如此。河沟湾汊，或宽，或窄，或笔直，或弯曲，或曲径通幽，或豁然开朗，把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珍珠团团围定，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其中有一颗珠子，便是我的村庄。
村口是该有棵老榆树的。其实村口的老榆树远不止一棵，我曾不止一次爬上它们，抹下一袋袋树叶回家喂猪，顺带着掏一下喜鹊窝，弄几颗鸟蛋为自己打打牙祭。老榆树们已经长成合抱了，却把我爬树时留下的印记也抹得无影无踪，树上不见了鸟窝，偶尔只有一两个老者在树下下棋。
小巷呢？小巷里有很多小伙伴，因为有了许多孩子，所以每一条小巷都很热闹。春天可以拔蜜蜂，夏天可以打水仗，秋天可以采风信花包指甲，冬天可以玩铜板、挤癞子。村庄的巷子是充满笑声、吵闹声甚至父母对孩子的呵叱声的，绝不会如寒夜那般安静。
戏场是村庄的心脏，村庄里最热闹的事情都是在戏场完成的。开大会、搞批斗、放电影、唱淮戏，除了这些，我更喜欢去那里是因为戏场周围的店铺里和小摊上，能买到让我们解除馋虫的美味，焦黄的烧饼、香甜的麻团、精巧的金刚糍、嫩白的豆府脑和越搅越白越搅越甜的叉糖稀……戏场里什么时候开始不唱戏的？戏台为什么会被一户人家占了造了房子？我在村庄里找不到答案，只知道后来又在戏场里建了幼儿园，再后来连幼儿园也撤到镇上去了，戏场又成了一堆残砖败瓦。那些店铺和摊贩们呢？为什么我再也找不到他们的影子，还有那些童年的诱惑，他们还会来吗？
不见了学校里威严的大钟，不见了通往码头担水的木桶，不见了端着早饭碗聚在一起家长里短的人们，村庄，你还是我的村庄吗？站在小镇繁华的沿河小街，对岸便是我儿时的村庄，一边是靡靡音乐里闪烁的霓红灯影，一边是沉寂在夜色里几颗如豆的灯火，我的村庄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燕子
打记事起，我们家就是有燕子的。
每年春季的某天，它们会如期而来，先是在天井里的藤条上叽叽喳喳叫上一两天，主人知道，它们又回来了。两只燕子，红的脸、黑的唇，白的胸，油黑光亮的羽毛，打理得很整齐，这一切似乎告诉主人，经过长途的迁徒，它们并没有十分疲惫，只是想打搅主人一些日子，做窝孵它们的崽。
村庄里的人们对燕子很敬重，因为在他们看来，燕子是吉祥之物，是有灵性的，燕子在家里做窝，是家道兴旺的象征，所以村庄里小孩子再调皮，也没有一个敢用弹弓打燕子的。
做窝对燕子来说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那么丁点的窝，需要耗费他们个把月的辛劳，也许它们要飞行上万公里，才能完成这么大的工程。幸而有一次，我看到门前的藤条上来了好多只燕子，往屋里衔泥的频率显然多了起来，我想，该不会是我家的燕子请来的帮工吧？
经过几个月的辛劳，每个家庭都来迎来几个新的生命，四五只，偶尔也会是一两只。那些朝天张着的嫩黄的小嘴，不仅是一个个嗷嗷待哺的生命，也是上苍赋予每个生灵的一份责任，为了这份责任，必须不辞辛劳，“子在巢中望母归”，那是一份无法逃避的牵挂呀！
燕子是恋旧之物，从不嫌贫爱富。“王谢堂前燕”是什么样子？我是没见过的，村庄里的人都没见过，村庄里住的是寻常百姓之家，也大多有一窝燕子，燕子到来的季节，多数人家终日不会关门，那是为了防止燕子进不了门。正因村庄上人如此友善，燕子才会毫无拘束地与主人为邻。
“雁来燕去换春秋”。燕子终究是要南飞的，秋风吹过，它们要领着羽翼刚刚丰满的小燕子飞到南方去。这里俨然是它们的故乡，因为在走之前的某日，它们一家子会在天井的藤条上站成一排，叽叽喳喳好一阵子，我们知道，它们要走了，同时会带走一份眷恋，我们也知道，它们会在来年的春天，飞到这里，飞回故乡。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某个春天的早晨，女儿在朗读朱自清的散文，我发现我们家的燕子那一年没有如期而至，不免失落。转而又安慰自己，兴许是它们走错了路，未来的某一天还会飞到这里。然而事与愿违，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们家再没到过燕子。
看来世事的轮回并不都是那样简单和重复，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成了永远。
小桥
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要过几座桥？从没有人数过。桥是村庄纽扣。里下河地区的村庄，很少有进庄子不要过桥的。
小桥、流水、人家，这些便是故乡的原风景了。村庄的小桥，多为庄户人家过河的便道而已，远不如江南水乡的石桥那般华贵和排场，打几排木桩，钉几块木板或木楞，便成了桥。晃晃悠悠，却很结实，即使经过风雨飘摇有些损坏，随时可找根木头或板子钉上，如缝补衣裳一般简单。
忽然想起一位少年。
那时有一位少年，天生就很胆小，每每从村庄的小桥上过，都要大人牵着手，生怕掉下去被河水吞了去。少年上小学时，班上有个扎着长辫子的漂亮女生对他有些好感，他对她亦如此。星期天便相邀一同做作业，有时是在她家，有时是在他家。在他家做作业时尚没什么负担，但去女孩子家就很麻烦了，因为到女孩家去，要经过一个简易小木桥，用木栅栏做的桥面，透过桥面便能看到哗哗的河水，桥很窄，而且摇晃得厉害，少年不敢过，每次都是女孩牵着他的手过桥。
那次相约去她家，男孩子忽然有一种做一个男子汉的冲动，决定不要她搀扶着过桥，便说好不用她去接，他自己走过去。偏偏那天刚刚下过雨，桥上很滑，特别要命的是，不知是哪个行人走过后，弄坏了一根桥面上的木板。在本来就透空的桥面中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少年胆怯了。
既然说了不用女孩子接，就要践行诺言，少年想。所以少年就硬着头皮一步一寸地往前移。此刻那桥面上的窟窿成了一只张开大口的怪兽，随时要吞了他。小木桥晃晃悠悠，摇摇欲坠，少年晕晕乎乎，几近崩溃……最后少年是从桥上爬过去的，望着少年被弄脏的衣服和书包，女孩笑了，少年则大哭起来。
少年不想再爬那桥，女孩则笑少年胆子太小，不像个男子汉。少年和女孩便没有了故事。少年后来考上了大学，学的是桥梁设计，大学毕业后，参加过许多大桥的设计施工，后来又放弃设计院的工作下海了，成了一名商人。
某一天，作为一名成功的商人，少年找到女孩村里，想为村里造一座桥。家里人都奇怪，为什么要给别的村造一座桥，少年笑而不答。
其实，即使少年不为村里造那桥，那座小木桥也不会再存在了，这些年一条条大路修到村口，汽车可以沿着新建的水泥桥开到庄子里头，下再大的雨也不会看到一座摇晃的木桥，更不可能看到从木桥上边爬边号淘大哭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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