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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可以改变很多,却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回忆。正如美容术可以改变很多,却改变不了人的衰老 一样。

  我衰老的时候,已经是平西王妃。

  我再衰老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吴三桂的老婆。

  我曾经是个妓女,是南京秦淮河最红的八个妓女之首。人们叫我们八个人“秦淮八艳”。但我卖艺不卖身,我始终认为,一个女人的身体要献给自己心爱的男人,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有一天,他把我从秦淮河畔买回了北京,我就把自己献给了他。他叫吴三桂,他把我献给了皇帝,于是我便变成了皇妃。

  我在明朝的皇宫里,崇祯皇帝黄昏时临幸,赞叹我的美貌。第二天皇帝没有上朝,一直在寝宫中和我翻云覆雨,直到无雨。叫我弹曲子给他听,为我调脂抹粉,拿起眉笔来给我画眉毛。他答应我要封我做贵妃,将来封我做皇后。他说天下所有的女人,他一个也看不上眼了。但那时候的皇帝,每天担心的是四起的流寇和关外虎视眈眈的满洲人,他没有精力去和我做男女之事。他还认为红颜是祸水,住在皇宫里会给他带来晦气。

  所以我被送了出来,又回到了他的身边。然而,皇帝的晦气还是很快降临了。陕西的一个农民带着百万大军包围了北京,他们把北京围得像铁桶一般,不停的放火,放箭。他们叫嚣着,要抓崇祯皇帝,把他的皮剥了,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他的心肯定是红色的,他也是个好皇帝,但天下局势已经大乱,这都是他的先人给他留下来的。他改变不了命运。于是他只有在煤山上吊自杀。

  那是我害死的第一个皇帝,如果硬要算到我的头上的话。

  崇祯皇帝赶我出宫的时候,说我是误国的妖女,说我在宫里耽搁了三天,李自成就攻破了三座城市。那时候我就想看看,李自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他为什么会叫皇帝害怕?那个陕西农民进城之后,我见到了他。那时候吴三桂还在镇守山海关的任上。

  李自成攻破了北京,就忙碌得很,是不是天下的男人一旦成功,就都忙碌得很?他的部下在北京奸淫掳掠,烧杀抢夺,很不得民心。他却管不了那么多。他每天陪着我,一起饮酒,唱歌,哈哈大笑。他笑得真像个农民。但他很快就不笑了,因为吴三桂得到了消息,他很愤怒。

  吴三桂引清兵入关的时候,正是李自成和他决战的时候。清兵突然出现,李自成大败,一片石头的战场上遍地尸体,血流成河。这些人难道都是为我而死的吗?李自成回北京后,就登基做了大顺国的皇帝,然后又打了败仗,就不停的向南逃跑,到湖北九宫山的时候,传说他被吴三桂的人杀死了。这是我害死的第二个皇帝。

  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本来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天下人偏偏算到我的头上。如果没有那些糟男人,坏皇帝,天下就是有一万个陈圆圆,又能怎么样?如果他们收敛野心,太平做人,天下又会有什么“红颜祸水”?可是天下人大都不明白这些,只有两个见识极高的人,才能为我辩解冤情,一个是吴梅村才子,另一个是韦小宝大人。吴梅村说:“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天自亡荒宴。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吴梅村知我名扬天下,心中却哭。世人骂我红颜祸水,误了大明朝的江山,吴才子却知我小小一个女子,又有什么能为?是好是歹,全是男子汉做的事。韦小宝说大清成千上万的官兵打进来,又怎么是我一个女人挡得住的?他虽不学无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见识却如此之高。可叹天下啊!

  吴三桂到了云南后,就筹划着做皇帝。他先绞杀了永历皇帝,这个罪名也落到了我的头上,这是我害死的第三个皇帝。他如果做皇帝,如果也失败了,也死了,会不会是我害死的第四个皇帝?

  他是肯定是要做皇帝的,他在云南日夜锻炼他的士卒,坚固他的城防,搜刮他的银两,不就是为了统兵做皇帝吗?他购买武器,与西藏和蒙古达成协议,不就是为了他的皇帝梦吗?男人总是希望做皇帝的,只有韦小宝是个例外。却不知道,他的皇帝能不能做成,即使做成了,却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做多久?

  他起兵造反的时候,我已经削发为尼,为了怅悔我的罪过。没有女人不希望自己美貌,但美貌带给我的究竟是什么呢?岁月惊心中,只有不变的伤心,只有不变的男人的野心,只有不变的世道的寒心,只有不变的往事的开心。

  他的皇帝并没有做几天,就像李自成一样,他也失败了,死了,而我依然在昆明体味这出不变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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