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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中,雨丝飘了下来。

  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打在半开的窗户上,淌成清亮的溪流,从玻璃上缓缓地滑过,最后,凝聚成一颗颗晶莹的珍珠,坠入窗下浅浅的水潭,荡出几圈微弱的涟漪。残留在窗上的水迹,淡淡的,却仍能清晰地辨认出雨滴轻拂过的印痕,仿佛是几道未干的泪渍。

  萧瑟的秋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从轻阖的纱窗中透进,肆意地洒落在脸上,身上,冷入骨髓,寒彻心扉,我不由得拥紧了披在肩上的外套。

  举目望去,是一片流离的绿色。憔悴的树叶,凋零的花瓣,终于经不起凄风苦雨的摧残,被无情地吹落,卷起,在细密的雨幕中挣扎着,纷飞着,犹如一只只翩跹的蝴蝶。而曾经青翠欲滴的草坪,也着实枯黄了不少。

  天空,是深灰色的,一团团浓郁的云紧紧地挤在一起,反而看不清楚彼此的轮廓。心情,也跟这呆滞的苍穹一样,晦暗,悲凉。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冷如冰,乱似麻的雨点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泛黄的竹叶,激起一阵沙沙的轻响。空气中,也渐渐氤氲出一片若有若无的水雾,亦真,亦幻。我仿佛看见有无数的梦,在发芽,在成长,在绽放,在破灭。

  或许,我现在站在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江前,此岸,是如潮的过往,彼岸,是迷茫的未来。

  曾经有无数个寂静的夜晚,我试着在自己的脑海中搜索关于梦想的残片,温习关于未来的愿望,却发现它们已经在记忆中慢慢的模糊,消逝……可是,即使想起,又有什么用呢?徒添感伤而已。

  其实,又何止是我?有多少人至今能不顾世俗的羁绊,坚持内心的选择?沉重的压力,枯燥的生活,严峻的现实早已将我们的棱角磨平,空洞的目光,疲倦的面容诉说着灵魂深处的惶恐与失落。我们,浑浑噩噩地活着,将来可能又要步入一个浑浑噩噩的社会;我们,只是同病相怜。

  看着周围的朋友忙忙碌碌地考研,找工作,他们的生活现在应该是充实的吧!可是,以后呢?谁又能保证以后的日子真会像设想的那样称心如意?也许,若干年后,我们仍然蜷缩在某个城市卑微的角落,为了一份微薄的薪水苦苦打拼,生命,在指缝中悄悄地溜走。

  流逝的青春,耗损的身心,换来的难道是这样一个凄凉的结局?为了金钱,为了名利,我们费尽心机,不遗余力,可是,得到的又是什么?华屋美厦,金粉红颜仍是镜中花,水中月,而生命的烛光却在慢慢黯淡下去。我们,将自己的血与泪付与一座陌生的城市,渴望能换回一点点的温暖,抚慰孤寂的身心,可是,谁又会在意我们痛苦的哀号?聆听我们绝望的呐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炽热的激情在冷却,昂扬的斗志在颓靡。

  也许,命运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有的人,生来就是饮甘餍肥,安享尊荣的;而有的人,却只能竹篱茅舍,操累终生,一步一步,无奈而又苍凉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想到不久的将来,我们拖着疲惫的步伐,带着机械的笑容,将生命透支,将尊严抛弃,小心翼翼地从事着枯燥乏味,繁重异常的工作,却仍换不来一句温馨的鼓励,一所安身的小屋,就不由得感到阵阵心悸。

  苟延残喘,大概就是形容的这种生活状态吧!

  是我们太过天真,傻傻地相信大人们指定的真理:只要考上好的初中,高中,大学,就会前途无量,一帆风顺。未来的轮廓不知在心中暗暗勾勒了多少遍。但是,当我们满载瑰丽的梦想,驾驶生命的小舟划破重重惊涛骇浪后,也许会失望地发现,抵达的彼岸,不过是一片荒滩。

  这个浮躁的社会,孕育出一大批浮躁的人。他们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勾心斗角,自我麻醉。尽管曾经努力过,坚持过,可渐渐的仍免不了心灰意冷,自甘堕落,最终,一同归于消亡。

  仿佛是站在一片苍茫的夜空下,翻滚的乌云怒吼着,狰狞的闪电咆哮着,滂沱大雨顷刻而至,将干涸的身心彻底淋透。片刻的清醒使我们痛苦地扪心自问:“我们,真的,就这样完了吗?”

  记得范柳原和白流苏相伴走过的那堵墙,他曾对她说过:“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

  是的,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不变的是物质,湮灭的是精神。将脆弱的生命与浩瀚的宇宙相比,总是那么的渺小与可笑,也难怪古往今来会有那么多人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但是,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总有那么一大批人,对功名利禄孜孜以求,锲而不舍,幻想千古流芳。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呢?也许,不出百年,你的肉身会灰飞烟灭,几百年,或是几千年后,你的英名也会风流云散,渐成尘埃,后世的人谁又会想起你曾经的无限荣光,赫赫声威呢?既然高贵地活着,平凡地活着,总逃不过时间的轮回,那么,为什么不平平淡淡,从从容容地享受短暂的浮生,何苦要为了虚名俗利而心劳力拙,身心俱疲呢?况且,磨难总是与人生如影相随,命运多舛未必是什么不幸。香港的陷落,使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但是,却成全了范柳原和白流苏一段美满的爱情。也许,就是为了成全他们,一个大都市倾覆了。

  在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也许,最痛苦的折磨,最苦涩的经历,也会化为漫天的甘霖,唤醒撒落一地的心愿,迎来遍地的春色。

  人会走像歌总会完,琴声冰冷但酒渐暖,谁在自唱自弹自怨,为什么只听得我心酸?

  天气好的日子,会沿着宽阔的校道缓缓走下去,心里什么都不想,只是要用这双酸涩的眼睛,再看一次那些熟悉的花草,树木,脸庞,建筑,甚至一块石子,一片落叶,一张海报,一缕阳光……,将它们慢慢地装进回忆,然后,尘封,等待开启。

  多年后的某一天,当黯淡的月光洒向爬满皱纹的额头,当凄凉的晚风撩乱花白的短发,想着那些已逝的点点滴滴,也许,我们昏浊的双眼会噙满泪水,我们枯瘦的双手会微微颤抖,我们会激动得喃喃自语:“哦,我原来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四年……”

  是啊,我都已经大四了!一切竟来的这么仓促,这么意外,让我一时不知所措。炙热的阳光下,我们曾汗流浃背,咬紧牙关,进行着严格的军训;熹微的晨光中,我们曾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听着深奥的高数课;温暖的教室里,我们曾谈笑风生,兴致盎然,欣赏着精彩的节目;昏暗的寝室中,我们曾无拘无束,信口开河,畅谈着美好的未来……太多太多的场景,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一般,那么刻骨铭心地记在心上。谁会料到马上就到了离别的时节?以后,萍踪浪迹,大概再也不会回到这片熟悉的乐园了吧?多想让时光停住,再感受一次这残留的温暖,可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天色渐渐的暗下去,斜阳的余晖懒懒的洒下来,偌大的校园被镀上一层复古金,好像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携手走过的情侣,低低地说着缠绵的情话,沉醉的脸上挂满笑容。他们,现在应该是幸福的吧!尽管这一切都会无疾无踪的消逝,恋人最终会变成朋友,甚至形同陌路,但他们却毫不知晓。或者,他们本就清楚这样的感情不会开花结果,只是不想承认,只是随着虚无的潮流,玩着一场虚伪的游戏,谁也不愿去当真,谁也不想去揭穿,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一个风花雪月的梦,梦醒了,各自须寻各自门。也是,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找到情投意合的另一半,厮守终生呢?大部分的人最终只是找个平凡的伴侣,过着平凡的生活,然后,结束平凡的一生。也罢,既然完美的幸福得不到,倒不如将一切看的云淡风轻,各自随缘。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二十来岁的年纪,或许本不该有这般伤春悲秋的迟暮。毕竟,我们的路还很长,很长,而且,我们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有多少可怜的生命比我们更不幸,却照样在贫瘠的土壤中深深扎根,顽强生长,开出绝美的花朵!

  前天,在校园中,我遇见了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奶奶。绯红的霞光中,老人颤巍巍地走来,瑟瑟的秋风吹乱她雪白的发丝,如血的残阳映照出她沧桑的面容。那样的脸,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干枯的皮肤紧紧地贴在头骨上,看不出一点点血肉,也看不出一丝丝生气,与鼓上蒙着的牛皮似乎并无二致。但同时,那又是一张脸,一张活生生的人的脸。上面沟壑纵横,好像还沾上了些许的尘泥,让人不由得想起皱缩的核桃。一双眼睛是无神的,苍凉的,也许是因为白内障的缘故,眼珠已经微微泛青,看上去死滞,冰冷,就像是煮熟的鱼的眼。已经是深秋时节,裹在厚厚的T恤和外套中,销肌蚀骨的寒意还是时不时地钻进来,让我周身紧绷的皮肤又止不住地缩了缩。老人却是一件单薄的线衣,一条污秽的黑色单裤,和一双不知从哪捡来的破烂的旅游鞋。那样瘦小的身躯罩在这宽大的服装中,显得有几分滑稽。上衣的下摆几乎垂到膝盖,裤腿也拖在地上好长一截。每挪一步,那覆在身上的松松垮垮的布料就会左右晃荡,仿佛那里面包着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嶙峋的瘦骨!老人佝偻着身子,慢慢的走近自习楼下的一个比她矮不了多少的垃圾桶前,背上的肮脏的蛇皮袋与她羸弱的身躯极不相称,那样大的一个袋子,里面鼓鼓囔囔的装了不知多少废品,沉甸甸的向下坠,将老人的脊背压成了一座弯弯的拱桥。她费力地揭开了桶盖,头几乎要探到桶里去,伸出一双黝黑,干瘦,枯枝似的手,在刺鼻的气味中艰难地摸索着。正是晚上开始上自习的时间,楼前人来人往。但他们经过老人身边时,却无不掩口遮鼻,避之唯恐不及。有的女生已经面露鄙夷,有的男生则将刚喝完的饮料瓶随意地扔在老人身边。我看见老人小心地合上桶盖,看了一眼散落四周的塑料瓶,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费劲地弯腰去够那些瓶子。看着老人痛苦的神色,我心里有些不忍,帮她把剩下的几个瓶子装进了袋子。老人脸上的表情似乎僵了僵,随即浑浊的双眼中溢出淡淡笑意,用苦涩沙哑的声音说了声:“谢谢”,然后,背起袋子,蹒跚着消失在一片沉沉的暮色中。

  转过自习楼,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起伏的情感,就那样傻傻的掉下泪来。我不明白,为什么老人操劳一生,晚年竟过得如此凄凉?老人的子女呢,他们若看见自己母亲如今的处境,不会感到一丝丝的愧疚和心酸吗?还有经过老人身边的男男女女,为什么是如此的冷漠?那轻蔑的表情,换做谁也受不了吧!总之,老人是被这个社会抛弃了,彻彻底底的抛弃了。

  不知为什么,那位老人总是使我想起我们的父母。不久的将来,他们也会跟老人一样,皱纹布满额头,霜雪染白青丝。固然,他们不会如老人一样,状近乞讨,但内心的悲凉确是与之相差无几吧!每个寂寞的黄昏,当他们孤独的站在门外,昏花的老眼幻想着能从远处捕捉到我们熟悉的身影的时候,等来的却是一片静寂,或是一通生硬简短的电话,那种悲凉,那种失落,怕是我们无法体会到的吧!

  已经记不清有谁说过这么一句话:“中国人没有信仰。”原来还有些不敢苟同,然而,经历了这么多事,却渐渐的发现它真是一语中的。我们,自私自利,麻木不仁,讲着虚伪的话,做着虚伪的事。什么礼义廉耻,忠孝仁义,自强不息,统统抛之脑后。考场作弊,随意旷课,公共场合乱扔垃圾,为了私利不惜损人利己,趋炎附势,欺凌弱者,妒贤嫉能……种种陋习已经在我们心中根深蒂固,真是辜负了社会对我们的期许。呵呵,其实,又何止是我们,大多数中国人不是天天都面无愧色地做着这一切吗?看来,这个社会是病了,许多人都疯了,大家都无意识的为私欲所驱使,打得头破血流。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外界不给你提供满意的工作,他人不给你施以体贴的关怀,因为,你首先要审视自己,是否有真才实学,优良品行去匹配这一切?

  尽管曾经苦闷,彷徨过,但自从遇见那位可怜的老人后,我一下子变的释然了。就算处境再艰难,就算前途再险恶,又算得了什么呢?至少,我还拥有一副健康的躯体,和父母无私的关爱。老人虽然被整个社会遗弃,不也是顽强地挣扎着活下来了吗?那么,我们这四肢健全,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又何苦要自暴自弃呢?那些衣冠楚楚,自认为高出老人一等的众男女们,你们大概不会明白,老人肮脏的是身体,你们肮脏的是心灵。褪去华美的外表,你们那龌龊的心思,卑鄙的灵魂还能否经得起阳光的曝晒?一个人,物质上的困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灵上的堕落。就像他们,对一个弱者竟然如此的冷酷无情,殊不知,千千万万个被他们曾经厌弃的坚强的弱者,最终会凭着不懈的奋斗而高高屹立于他们的头顶!

  低下你们所谓的高贵的头颅,去深深的反省下自己精神的缺陷,像“低贱”而又可敬的弱者好好学习,才不会在自欺欺人的泥淖中越陷越深。

  未来始终遥不可知,而等待我们的,并不是命运铺陈开来的完全未知的山高水低。不再茫然张望,马嘶长啸,启程,现在。

  梦中的花,就在彼岸,开的姹紫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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