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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无眼
一道强电流贯穿了我的身体……
我晃悠悠地飘到空中，眼前出现的景象不再是彩色的。街灯照着我的朋友拖着我烧焦的尸体往北走去，目的地应该在两公里左右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诊所……
我来到了地狱。
地狱是一个没有色彩的地方，人们的身体都是腐烂的，发不发臭已经闻不到了。作为一个有理智的死人，我花不了多长时间便熟悉了地狱的环境和生存习惯。来到这里，人会失去很多生物特性，例如用眼睛去感受色彩、各种各样的感觉，包括痛觉，所以在这里的人的身体在腐烂，却没有人感到痛苦，身体上的器官都只是赘余而没有一点用处。这里的人也会进食，但吃，只是一种纯享受，而不为了生存，换句话说，不吃饭也没关系——反正已经死了！
来到这里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份工作。工作不像在人间时这么必要，它只是为了获得一些地狱币，可以换取一些地狱商品。最热卖的商品是腐剂。只要过一个地狱年，死人便可以选择升或不升至更高的一层地狱。不过到了第十三层地狱就无法再选择不升，所以很多的人都会在第十四层犹豫要不要回到人间。第十四层地狱是一个人满为患的地方，脚要移动都很困难，过不了多久，你身上的肉就会被其他人蹭掉得只剩骨头，像第十一层地狱火炼一样的效果，这是“地狱中的地狱”。死人之所以不想升到顶层，就是为了在地狱多享受一下精神层面的乐趣，包括第十四层的死人。
我找到了一个图书馆整理书架的工作，上面的话就是一个叫元伍的图书馆的同事告诉我的，我刚进地狱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元伍灰白的骨架上已经见不到一丁点的腐肉，骨化得非常完美，据说他这种腐烂资质可以有九层地狱的水平，不知他用了多少腐剂，但上面还残留着一条条血丝，这是他与火炼过的死人的唯一区别。他的工作除了整理书架，就是劝说人们不要升更高层地狱。在他看来，现在的情况非常令人满意，升级不仅要重新找工作，而且升到顶层后又要再次回到无法忍受的人间，他用活人的话说就是“比起人间，地狱简直就是天堂”。看来，他会一直在这里工作下去，直到地狱长决定不再收留生前是坏人的死人为止。像元伍这么固执的思想，我推测他是很老才死的。反正死前没干什么好事，不然怎么会来到地狱呢。
原本我的规划是在图书馆做五个地狱年，第六个地狱年就升级的。因为五地狱年赚的地狱币已经够我买一瓶超级腐烂液了，腐剂这东西很贵，是地狱里最叫买的商品，我也只够买较低档的品种。有次元伍问我，我生前最喜欢干什么，我说下棋，他说他认识一个地狱棋院的，改天叫他来领会领会。果真5/136个地狱年之后那个叫靖哥的——在我今后的地狱生活中发挥重要作用，也是我最重要的死人朋友——来找我下棋了。下了几盘，除了第一盘我因为有点生疏而输给他之外，其余的都赢了他。他输棋竟然是越输越高兴，后来我知道，在地狱，喜欢下棋的人很少，因为一般来说棋手都不会坏到哪去，死了都不下地狱的，不是上天堂就是直接投其他胎去。过了31/793个地狱年他说有事先走了，其实我很舍不得他走的，就问他在哪，他说：你找不到我的，我在第十七层。
我不知道第十七层地狱的人怎么可以随便来第十八层地狱的，反正地狱里的事也不像活着的世界里这么“现实”，这里不就有个九级白骨还在最底层干事么，我就也没多问。过了3/136个地狱年，靖哥又来了，我以为他要来找我下棋，但是他拽着我的腐手便走，我问他去哪，他说去十七层地狱，我问那里有腐剂吗，我的腐剂还没买呢，他犹豫了阵，说就用他的好了。我心想和他一起用还不是他的？我想要我自己的腐剂。当时跟他还不怎么熟，还值得怀疑，地狱的死人都不是好死的，包括我。他说要升层，我倒想看看他能干什么，反正上升地狱层又不是说升就升的，得过地狱年的时候才可以申请。我们走了很远，我开始责备他让我误工了，这1/793个地狱年的工钱没有了，他鼻冒绿烟——这是很热情的表现，拉着我说，我这种人才实在再也找不到了，我死得很不一般，是被高压电电死的，不仅没有感受到太多痛苦，尸体还烧得很焦，人间的人绝对不知道，死了是完整尸体的话下了地狱要多麻烦，即使最昂贵的腐剂也要几次才能把腐肉清理干净，况且那价格是根本买不起的，你一定要来十七层棋院！他说着说着我就感觉到了某种强烈的幻觉，再回头看已经不是原来的地方。我急了，难道我已经升了十七层？我的地狱币和工作呢？靖哥说，不就为了腐剂嘛，他随手拿了我一瓶。我一看，“哇”地大叫出声来——这种腐剂是非常高档的，起码要我二百个地狱年的工币呢。
他说，来，咱下棋！
在棋院呆了有50/136个地狱年，也明白了地狱的许多事理。棋院是一个特设机构，拥有很多特权。地狱是个精神享受的地方，下棋又是更高级的精神享受，理所应当地成了地狱里备受尊崇的活动。有很多人都在进了地狱以后开始研究下棋的，其中不乏后来参加地狱-天堂象棋对抗赛中的棋手。
靖哥问我，我是怎么死的，怎么来到了地狱？我说，我死前正在苦心钻研怎么去取高压电缆中的铜线，家穷呀，饿得没办法了，我哪是坏人呀，最多平时总去欺负同学，上课捣乱而已，这又不是什么大错，是小孩都会做的嘛。家穷，家庭教育跟不上，自己当然会往坏的方向发展啦。话刚说完我又发现我原先不承认自己坏的，又在后面说漏了。来到地狱后人的思想境界绝对和生前的不一样，原因可能是没有生存的压力了，也可能是感觉的缺失和生活习惯的改变让死人们再也做不出“坏事”。这里的人都经历过死亡。
靖哥生前干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地狱里的很多事情都是他告诉我的，他有十二级的地狱级别了，他说棋院就是这么个自由的地方，想去哪层地狱都行，他说他最喜欢十七层的棋院，棋院嘛，都下棋的地方，哪里都一样，除非有朋友特别邀请，不然他就一直在十七层。在棋院可以不用动身也能升地狱层，但是在第十一层火炼地狱及六层往后的地狱就不可以再投机了，一定要亲身经历，不然腐肉就清理不净。地狱里没有过了十一层还带着腐肉的。其实地狱里最可怕的是六层到顶层，在那里为了让人彻底洗脱罪恶，思想将停止运作，那些品种不良的死人会在那里丧失记忆，智力以及优良基因。那些刚出生的婴儿有先天疾病的或是畸形的，一定是六层以后的地狱课程没有通过考核就投胎过去的。要我说，这和人间高考或考公务员差不多。当然不升级是最理智的选择——如果你没有厌烦地狱的“精神生活”的话。
死人只要没有到达顶层，则一直存在于地狱。不会随便转入人间，更不会上天堂。
靖哥不知有多少个1/136个地狱年都在和我下棋，棋院的人都说靖哥和之前的懒惰状态完全不一样。靖哥下一个地狱年就要去十一层火炼地狱，不能参加天堂-地狱棋战了。他觉得我是他最合适的领队继承人，所以整天整天地要和我下棋。地狱的时间和现实完全是不一样的，到底有多少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或者说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对应的量值去与现实的时间作对比，也许一个地狱年等于人间的一秒，也许等于人间的一个世纪。地狱，一切都是黑暗的，迷茫的，未解的，“看见”的永远是黑灰色。
靖哥告诉我，天堂的棋手，死的时候很厉害，但到了天堂就没有动力，没有了下棋的欲望，甚至连棋规都遗忘了。天堂有个地方叫伊甸园，天堂棋手每天都去那里吃禁果，哪还有心思下棋？天堂没有等级差异，没有商品经济，没有追求。天堂只有一层，地狱有十八层，天堂有的只是能看见的色彩，地狱是直接用意识去操纵灵魂。要我选，我肯定选择地狱！靖哥对地狱棋手的称号非常骄傲，高水平的棋手从来都出自地狱。
地狱，没有色彩，生活的死人都是腐肉和白骨，在人间和天堂的人看来一定是非常痛苦的地方，只有地狱人最清楚实际并非如此。所以地狱人非常强烈地想要证明地狱也是个幸福快乐的地方。
将又到一个地狱年了，靖哥也将要离开。他说，火炼之后他不再需要腐剂，把所有的腐剂都送我吧。我也没什么报答他的，他拉我上来时我什么都没有带走，也没有什么可以带走，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他黄白而布满血丝的眼珠作为饰物垂吊在眼眶，我明白他在等待什么，我说我保证比赛一定全胜。他满意地咧嘴，一些腐皮剥落下来。
靖哥走后的122/793个地狱年，天堂-地狱象棋大赛开始了。至于这个是第几届，地狱人是看不懂的，主场在天堂，和他们文化不通。
去到了天堂，我问棋院院长能否让我感受一下色彩，他咧嘴说，你有“眼睛”吗？
比赛进行了多久，我不知道，天堂不用地狱年计时。那些棋手还真的没水平，本来想一次打完所有的天堂棋手的，但比赛还有“轮次”，天堂人还要“睡觉”，还要去伊甸园“活动”，我开始想念地狱里“纯意识”的生活了。人间活着的人还老是想去天堂，真想不通了，或许是被我们腐烂的肉身和白骨吓坏了，可是我们没有感觉也没有伤害，腐肉白骨又有什么关系呢？
比赛最后一个“轮次”，我遇到了一个叫佳妮的天堂女棋手。因为已经是最后一盘，天堂棋手也没有水平的，我就把心思放到了其它地方，比如说佳妮的眼睛。佳妮的眼睛很美，水灵灵一转一转的，动人极了。要说地狱没有美的存在，这倒是真的，可是我确实感受到了她眼睛里的美，也许是因为我正处在天堂的缘故。她也和其它的天堂棋手一样没什么水平，下棋的时候我也总是让着她。比起下棋，我更喜欢去欣赏她的眼睛。我问她，天堂就是一直很“光亮”的地方吗？天堂的色彩比起人间更绚丽吗？伊甸园的禁果是世界上最终极的快乐吗？得到的都是她肯定的回答。虽然我一直手下留情，但是赢她是没有问题的。但不小心竟被她“偷吃”了一子。这棋不求和的话，给一个会下棋的我就会输掉。
比赛回来，我才百分之百地肯定地狱人是没有“爱”和“美”的体验功能的，因为地狱人没有“眼睛”，而我当初竟然以为自己真实地体验到了。这是我死了以后第一次产生被欺骗的感觉，还不知道怎么向靖哥交代我没有全胜的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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