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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似乎与秋月总是有某些默契，迎娶我的妻子，盼来我的儿子，送别我的父亲，都是在夜有圆月的秋日里。秋天让我成为丈夫、成为父亲，也让我失去了一位至爱的亲人。因此，在秋日的每一天里，我养成了为人生的庆喜和无奈，而仰望阴晴变换的夜空，去有滋有味读那越读越耐读的秋月的习惯。
不一样的心境，就有不一样的秋景。秋，给予我更多地是收获和追忆、总结与反思。也许正是如此，今年的秋月让我读出了许多郁闷和感慨。这应该是一种无奈的蹉跎感，一种虚度光阴的神伤，一份日益彰显的责任。
在儿子过完19岁生日的当晚，我和他说：就要上大学了，去和你爷爷告个别吧。时光荏苒，父亲去世已四年多了。儿子由半大小子长成了男人；坟地里的银杏林子伴着父亲，也由枝条般的树苗长成了杯口粗的树木。借着清凉的月光，见父亲的坟顶上已经有了一打红纸，我知道那是侄女前几天结婚上喜坟时，刚刚压上去的。树叶不时飘落下来碰到我的脸上，偶有几声蟋蟀的鸣叫无力地传来，我的心竟然莫名的一颤。透过树叶，我看到漫天的星星，有的亮得很灼目，有的一闪一闪不停地眨，有的突然亮了又突然暗了，有的一晃便划过了天边。我不知道哪一颗是我的父亲，哪一颗是我，哪一颗是儿子。但我却习惯了星星的闪耀和流失。月，尚有阴晴圆缺，流星去了还必定回来；就像街上的行人，你来了、我又去了，往来中的熙熙攘攘便成就了无奈的繁华。儿子在小心翼翼地反着燃烧的烧纸，一脸不成熟的严肃。我不知他是否向他的爷爷许了心愿、下了保证、立了志向。但我却完成了父亲“让孩子多读书”的嘱托——尽管我并没有真正为儿子能上大学高兴过。
这个秋日的心情，大半是因了儿子上学的事变得有些郁闷。先是高考落榜，我竟然找不出一句安慰他的话（子不教父之过吗），所以就更不可能安慰自己了。然后是拜师学画，倒是给他找到了名师，可他不是搞国画的材料。再给他跑复读的事，但人也求了、学费交了，他上了几天就说什么也不上了。后来得知，他有几个高中的同学都到了烟台的一家民营学院，那学院师资、规模、就业率如何这般的好，把儿子搞得恨不能马上就飞到哪儿去。然后，就是上网、找人打听该校的情况：国家是不是承认学历、有没有电子档案等等，终于找到了几个“明白人”，方知该校确实不错，加之学院已开学近两个月，儿子又坚决要去；所以，花钱吧！总算办妥送到学院，但我人回来了，心却留在了那里。再听着老婆每顿饭都“不知儿子吃什么？”的唠叨声，心情就愈发郁闷。七百多里地啊，儿子又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而且还要自己照顾自己，说不牵挂，那是骗人！
坐在父亲的坟前，回忆着他的生平，我突然觉得，人这一生真的是太短暂了。父亲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很早就参加了革命。26岁就当区委书记，曾有过一段很不平常的革命史。但像许多出生在战乱时代的父辈一样，我的父亲也有多子多福的传统观念。他育有我们七个儿女，都是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到六十年代。可以想见，在建国初期和十年动乱中生长的我们，给父母带来了怎样的抚养艰难（其中大哥六岁死于无端的事故）。往事不堪回首，从我有记忆开始的整个童年时代，都被父亲“走资派”的帽子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我从未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任何的悲观，有的却是一脸恒定不变的坚毅。那份坚毅真得很像秋天的弯月，一只照亮在我的心田。与我的儿子相比，我真得还算让父母省心；尽管没上几年学，14岁就参加了工作，但毕竟为赡养着姥姥、忙着为哥哥们张罗着成家立业的父母减轻了些许困难。以后的日子逐渐好了起来，我也订了亲，可父亲却突然得了脑溢血，但幸亏发现早、治疗的及时，总算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然后，家中最小的我也结了婚，父母算是完成了“历史使命”，过了几年顺心的日子。但好景不长，积劳成疾的母亲也得了脑溢血，而且很严重，从此不能自理了。三年后，尽管年迈的父亲仍然一脸坚毅，但岁月不饶人，他开始慢慢消瘦起来。一查，胰腺癌晚期。就这样，父亲走过他坎坷不平、历经沧桑、多灾多难的76年生命历程，很是不舍的离开了我们。
四年多前，也是这样一个冷风乍起的月夜，也是坐在父亲的坟前，我为痛失至亲嚎啕大哭，叩问苍天为何如此不公。但当时的感觉，是一种纯粹痛彻心扉的哀伤。四年多后，和儿子一起坐在父亲的坟前，思绪里已不再只是单纯的怀念了。
月光慢慢移转，把残存的树叶奇形怪状的投影到地上，形成无数个光怪陆离的黑白图案。我突然觉得，人生的画卷与这月光下的投影何其相似，有些笔画不是刻意能够完成的，她真的需要一些天然自成的神来之笔。于是，我感到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释然和豁朗开拓了心智，身心便合着月光与父亲的精神融为一体。
回家的路上，月光更加明朗。那种明亮就像父亲脸上一生恒定的坚毅神情一样，透着不屈、透着自信、透着必胜的信念，是那样的耐读。于是我就想，父亲因了月光般的底色，让他成就了坚忍不拔的生命；那么，无论是我还是儿子，就没有理由不保持住这份底色。尽管人生如月，会有阴晴圆缺；但我坚信，只要坚守住那份透彻的明亮，生命就一定会如秋月般的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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