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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一个非城非乡的城乡结合的地方。它有着乡下人的敦实,又有着城里人的市俗;有着乡下人的爽直,又有着城里人的虚假;有着乡下人的明快,又有着城里人的婉转;她把火和冰恰如其分地结合在了一起。一边是田野里的麦穗飘香,一边是烟囱里的阴霾盖日;这边有良田农舍、鸡犬相闻,那里是机器厂房,轰隆作响;这边有垂髫皓首,怡然自得;那里是工作服挎黄包,行色匆忙。我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它有我最灿烂的生活,也给了我最灰暗的记忆,心里不爱她,却总不经意地想着她,太多的往事,忘不了呀。

  那时是在过日子,一天一天扎扎实实的,上学,放学,吃饭,考试,不象现在,一天一天溜了过去,捕捉不到一丝痕迹。那时既怕考试,又期盼考试。最怕的莫过于没考好父亲严厉的眼神,他只看我一眼,都会魂飞魄散,好在这种时候毕竟不多。那时最羡慕的人是哥哥,他成绩总是那样好,人总是那样聪明,印象中他是不怕考试的。成年后问起他,没想到他说:“哪有不怕的?每次考试我还不是很紧张,就怕考不好。”没考好,父亲会很多天不理睬我,羞愤让我无所适从,茶饭不思,母亲心软,一直劝到父亲不动怒为止,直到父亲主动找我说话,这事才告一段落。想不到的是二十多年后的儿子是从不会为他考不好或害怕,或害臊,或表个态,或下个决心,刚上学那会我对他也是很严厉的,打过、跪过、不理过,可时间长了,他的无动于衷叫我对他束手无策,后来便越来越放松了。我想他要是有个爱他且严格的父亲来教育他,一定会比现在好得多。在这一点上,我比他幸福。考好了,皆大欢喜。上初二那年,父亲为了表示对我的奖励,冒着倾盆大雨去黄石买电子琴,在当时只是兴奋了无知的我,却在此后的日子里,感动多年。感动来源于生活。

  上小学了。出了家门向后走过一排三层楼的红房子,下个坡是一块绿草茵茵的坟地,说是坟地,是因为它有一、两块墓碑,青石板的,矮矮的,散落在大树下,成了独特的风景。孩子们在这里打仗、捉迷藏、放风筝,尽享童趣。那时照相是件奢侈的事,这里也是人们取景之处,没有人忌讳,倒是活人搅了死人的安宇。走出坟地,再下几个台阶,是一条窄窄的水泥路直通学校大门的高高的台阶段,路两旁,却是一望无边的田地。其间有农夫耕种、犁牛繁忙,这也是让我最惭愧的事之一:每天经过粮食的产地,却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对于耕种一无所知,竟分不清黄牛和水牛,心里背着被子植物蕨类植树物考了满分,却分不清稻谷与麦子,可这每天就发生在我的眼皮底下,是笑话,还是悲哀?是我没有求知欲,还是教育的僵化?这里有有学问的老师,有书本上的各类植物,却没有真正认识植物的学生。有的课,是不应该在教室里上的。

  上中学是另外一条路。先经过一个小村子,所谓的村子也就是相连的几排农舍,穿梭着鸡鸭猪犬,颇有几份“张谷英村”的古风,只是不知现在是什么样子了。村子的尽头有一棵老槐树倚在池塘的一角,老槐树真的是老了,满面斑驳,胸襟袒露,一道道泪痕诉说着岁月的蚕食,浅黄的凹陷的肚皮,没有了皮肤的保护,象极了一张哭丧的老人的脸。即便是那个时候,我每每经过它,都会留恋地看着它,看它将满身心的往事撒满池塘,于是池塘也生动起来,惬意的黄牛在池塘里眯着眼晃动着脑袋,搅乱了一池混浊的绿水,惊动了一端洗衣的妇人,妇人滑落了手中的衣裳,响声惊飞了老树上听故事的麻雀,抖动着树叶沙沙做响。绕过池塘,往前上了坡就到学校了。学校两栋三层楼的红色教学楼南北对峙,中间是一个宽大的操场,东面是一个水泥砌成的舞台,我们每天面对它升旗做操,把对未来美好的理想寄托在那面冉冉升起的红旗上,而那个时候的理想是如今活生生的现实,几十年后的今天颠覆了儿时美好的想象,虽然时事的变迁,无人能料,可是内心的愿望,也是无法企及,一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花。

  这里的傍晚,有着乡村的宁静,有着城镇的浮噪。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把疲惫尽情倾泻,或在最热闹的矿区中心的球场上跟着录音机炼气功,或在喧嚣啁啾的居民区走街窜巷,或三三两两在乡间小路上漫步。

  田埂上、阡陌间,荒野外,都从人们早练、散步的好去处。向中学上坡右边的一条小路走去,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田野,田野上四季风光无限。晚饭后,父亲母亲常去那里散步。我想父亲有那么多的机会调离这偏远的矿山,可为什么一直都没有离开?难道是留恋这一抹田园吗?他一生不畏权贵,无意于蝇利,正直善良,不计得失,浑身透着一股旧时文人的仙风道骨,他是很崇敬陶渊明的。耕者没时间去欣赏田园的美,有的更多的是对收获的企盼和对这片耐以生存的土地的眷恋,而我们之所以发现了田园的无限风光,是因为我们没有尝尽耕作的辛忙。于是我们窃夺着这一片泥地的芬芳、四季的宝藏。春天,金灿灿的油菜花,迷乱了我们的双眼,追逐着翻飞的彩蝶,把我们带入天上人间;夏天,布谷声声,蝉燥蛙鸣,一洼洼稻谷成行,一片片禾苗作浪,田埂间活蹦乱跳的蚱蜢,草丛里的萤火虫忽隐忽现,把萤火虫关进小瓶里去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见;秋天,路上铺满了麦子,鸡犬穿梭其间,与一旁捧着碗,蹲在地上吃饭的农人,共享丰收的喜悦,空气里凝聚着粮食的乳汁;冬天,行人渐少,干冷的田野空旷寥寂,稀落而纤细的麦子似有还无,在风中相互倾轧,偶尔一两声喜鹊的探访,落魄、唐突、挣扎,透着希望。

  这是城市所不能带来的恬静,所以陶渊明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

  与此同时,这里也接受着新浪潮的冲击,承传着落伍的时髦,甘愿为城市的乡村。一条长长的马路连接着居民区通向矿区中心、通向车站,正马路右侧是一家最大的红砖百货商店,长长的人字顶的商店上方,每隔几米挂着一盏白炽灯,店里黑,白天也亮着。柜台面对面地靠墙立着,分类陈列着衣食住行的物品,那时它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提供着一切生活的资源。后来商店、门面多了,再加上通往外面的小巴士一辆接一辆,那间百货店如强弩之末,可有可无。

  工厂里巨大而陈旧的设备日作夜忙,几百万进引的最先进的机器有时却袖手旁观最终成为一尊废铁;工人们在地下几十米黑洞洞的呼吸困难的地底深处赤身挥臂、在黄沙漫天饱尝烈日狂风的露天的百米坑里呼啸奔驰。他们无条件地接受着任何工作与环境,哪怕是有毒作业,他们把自己的青春、健康、甚至生命抛洒在这片土地。他们是新中国的建设者,他们是功臣,而同时他们也会为了一己私利拆机器卖零件、卸车轮偷卖矿;他们无约无束,恣意放纵,而同时他们又接受着最严格的政治思想的洗礼、企业管理的制约。那个时候我不了解这些,既不了解城市,也不了解农村,他们是失落的特殊的一群。

  我们不知道城市的车水马龙,也不知道农村的播采耕种;我们迷失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也分不清纵横交错的良田;我们在外面觉得自己是乡下人,却在乡下以城里人自居;我们骄傲,我们自卑;我们保守,我们开放;我们封闭,我们闯荡;我们狭隘,我们疯狂。当我们接受着2000年四个现代化实现的信仰时,我们深深地为我们土生土长的这方热土自豪而欢呼。而当我们一年一年地长大,才知道这片自守的土地上容不下我们日益膨胀充盈的幻想,而远走他乡。这一走,便无法回头。

  于是,便会在某日,在某时,不经意间,想起那时的人,那时的事,还有那一方心里并不留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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