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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当年老母山农场第九作业队,有一排格外醒目的红房子。

  这是一排极其普通的砖房。墙体全部用红砖砌成,房顶铺着红色的机制方瓦。这种房子,就是在偏远的农村,已经为北京平房所取代。用现代人的观点来看,房屋的设计不科学也不合理。房子开间不大,居住一大家七八口人,肯定人满为患拥挤不堪;一铺通长的大火炕,占了全部空间的一半儿;炕梢有一个大火墙,用于驱赶北方冬季的严寒;一扇不大的玻璃窗,夏天不会有良好的通风,冬天也不会有充足的采光。

  说这排房子格外醒目,是因为这是九队家属房中,独一无二的红色砖房,其余都是用土坯和黄泥修建;说它与众不同,还因为它远离居住区,与队部办公室、拖拉机机库成一字排列,远处视野开阔花草绚烂,形成一道美丽独特的景观;最重要的,是房屋主人的特殊身份,他们是队上的管教干部。也就是说,当时作业队的职工,绝大多数是刑满就业人员。他们不仅是专政的对象,在待遇上也低人一等。所以,在红房子里的居民,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房子的最东头,住着唐叔叔一家。女主人龙姨很年轻,那时候不超过三十岁,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龙姨个头儿不高,操着浓重的湖南口音。据说刚来东北的时候,她不习惯东北刺骨的严寒,不习惯滚滚而来的风沙,更吃不惯苞米碴子和土豆白菜,每天闹着和唐叔叔离婚。是妈妈的耐心劝导和关怀体贴,让龙姨打消了离开的想法。她们的孩子那时还小,大女儿留给我的模糊印象,是长着极其超常的大嘴儿。

  日子过得最好的,当属王叔叔一家了。那时候,王叔叔是机耕队长,就是农业机械的技术负责人。说起王叔叔的技术水平,那是绝对的全场一流。他有一双好使的耳朵,可以凭着发动机的声音,判断出机器的工作状态;他有着极其敏锐的视觉,任何细小的问题和疏漏,都逃不脱他充满智慧的眼睛;最重要的,是王叔叔过人的文化素质,每次晋级考试都是当然的第一,由此享受队里最高的工资。

  那时候,我家应该是几户邻居中,家庭经济条件最差的。我们一家六口人,只有父亲一个人上班,每月四十八的工资,还要供爸爸吸烟,经常是有买粮的钱,就没有买菜买油盐酱醋的钱。记得那是六七年的冬天,老母山农场的水库干涸,队里打来很多鱼,贱得让人难以置信,一斤只售一毛钱,于是家家户户忙着做鱼,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鱼香。有一次,我去王叔叔家玩,看到王叔在自酌自饮。满满的一大盘儿炸鱼,外焦里嫩满口生香,让人不禁流下了口水。想想我们家的水煮鱼,想想满嘴流油的王叔叔,这人和人过的日子,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那时候,我常听妈妈说,她和唐叔叔家的龙姨,王叔叔家的刘姨,有着患难与共的经历,有着非同寻常的友谊,可能比亲姐妹还要亲呢。对于这样的说法,我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老大的不服气。你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样的情义,会超越骨肉亲情呢?虽然在那个时候,邻里朋友间互相关心,在身边都是刑满就业人员,充满了人性丑陋和危机四伏的环境下,显得非常的重要和必要。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儿,完全颠覆了我的想法,也让对母亲的说法,有了更深的认识和理解。

  大概是在1981年,我们四兄弟暑期放假,为积攒下学期的生活费,每天顶着烈日的炙烤,去很远的地方挖药。忽然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女孩儿。小姑娘时尚靓丽仪态万千,她有着纤细苗条的身材,青春洋溢的笑脸,一头乌黑秀美的长发,两只流光溢彩的杏眼。我不知道用怎样的词汇,来描述她的美丽与惊艳,只觉得第一眼看见她,就让我青春驿动的心,发生了从未有过的震颤。听妈妈介绍说,这是唐叔龙姨的二女儿,是她们两姐妹当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

  小姑娘顶多十七八岁,长得清纯秀美阳光健康,走起路来袅袅婷婷,甜美的声音婉转动听,灿烂的微笑怡人可爱。她在我们家住了一周,走了以后还经常来信。当时傻傻的我们,以为小姑娘旧地重游,看看广阔无垠的草原,找回童年的美好记忆。直到很久以后,这个谜底才彻底揭开。原来唐叔龙姨考虑,我们四兄弟已经长大,怕找对象娶媳妇困难,由此想到了自己的女儿,看看年轻人有没有缘分。也想让当年的深情厚谊,在下一代身上得以传承。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然而,唐叔龙姨的信就摆在那里,情真意切的话语就在眼前。

  我的眼睛湿润了,这是怎样的大仁大义,这是怎样的人间真情,这是怎样的大爱无疆!记得在现代京剧《红灯记》中,李玉和这样深情地唱到,“人说到,世间只有骨肉的情义重,依我看阶级的重于泰山。无产者,一生奋战求解放,四海为家,穷苦的生活几十年。”我好像看见了,当年十万官兵下北大荒,在亘古荒原上播下希望的种子,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是他们一生中最为宝贵的精神财富,不是我们年青一代可以理解的。

  有时候,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面对皎洁朦胧的月光,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冒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我想,假如当初老娘说出真相,假如两家相距不远,假如小姑娘年龄再大一点儿,正值青春年少的我们,会不会为情所困,因为美丽清纯的小姑娘,打得鼻青脸肿六亲不认呢?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失去音讯多年的王叔叔,于风和日丽的某一天,出现在老娘宽敞明亮的客厅里。虽然风尘仆仆,虽然年事已高,虽然多年不见,但他思维敏捷,叙事条理清晰,感觉精神矍铄,豪气不减当年。让我有机会了解到,王叔叔在五十年代初,是天津为数不多的高中生。在抗美援朝期间,曾入选过飞行训练大队。由于不为人知的原因,最后没有去朝鲜前线,而是来到内蒙古草原。这也消逝了我多年的疑问,为什么那么多人学技术,只有王叔叔才是最好?原来,王叔叔不仅有很好的文化基础,还受严格的科班训练!

  更令我惊诧不已的是,离开东北不久的王叔叔,就因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怎么身体一向健康结实,热情豪放开朗的他,突然间变得脆弱不堪了呢?我想,除了年事已高,经不起旅途颠簸劳顿,可能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刺激。想想看吧,当年何等辉煌的他,如今和同辈人一样,拿着为数不多的退休金,倍感晚年的不易和艰辛。而他的三个孩子,工作和生活并不如意,经济上还需他贴补和接济。再看看当年的朋友,不仅在城里买下楼房,还不时花上从国外寄回的美元。这天上人间的巨大落差,让曾经心高气傲的他,怎么能够承受得起呢?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回到过去的老母山,今天的跃进马场九连。那一排红色的砖房,在历经几十年的风雨沧桑,还生命顽强地矗立在那里,只是没有了当年的鲜红和耀眼。正在犹豫徘徊之间,从门里走出一位老者,他一眼就认出了我们,可我怎么也想不起他。他告诉我们,“我叫大成子,跟你爸一提就知道!我们家现在住的,就是你家住过的那间”。我无意再走进这个家,因为它已经面目全非,只是在原队部的山墙上,还保留着当年刷的大字标语,“搞一点原子弹、氢弹,我看有十年功夫完全可能。——毛泽东”。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无情的风沙,吹皱了我们易老的容颜;那排老旧的红色砖房,随着国家富民政策的贯彻实施,随着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高速发展,随着全国城乡的危旧房改造工程,不久将完成它的历史使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只有在记忆中,那排红色的砖房,将完整鲜活地保留在那里。

  啊,那一排红色的砖房,她是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历史见证,她是童年里深情美好的一段时光,她是老一代垦荒人战天斗地无私奉献的缩影,她将保留在我永远抹不去的童年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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